泠泠七弦上

尺素 · 发表于 2012-5-5 17:00

----扬州行记之一

1、

说起此次去扬州的目的，多半是为了古琴。

自听到那古朴、淡远的声音以来，学琴已经半年有余，只是反复的练最简单的小曲，尚在入门阶段。我无法说明，为什么我会突然爱上古琴，或许那爱也可以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来形容。

扬州有许多制琴坊，我的练习琴，也来自扬州，师父说，琴弹的时间长了，会带上人自己的性格，于是，看看我的爱物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就成了此行最为朴素的愿望。两天时间，我们一行拜访的老师是马维衡与张玉新，还有另外一个当地制琴坊，可以让我们近距离的看到琴的制做过程。

2、

第一个早上，九点多，一行人便赶到了淮左郡庄园，这名字先让人想起姜夔的“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想来这庄园也是得名于此，透着一股隽永的历史味。庄园里座落的都是白墙花窗的小别墅，马维衡的居所也在其中，近前看时，院门门楣上的匾额书写着桐林堂三个字。

进入院落，植物遍植，在葱绿茂盛的植物之间，散落着许多精致陶偶，大多数是蓝白颜色，有青花的光润色泽，当然，这些各种模样的陶偶置身于亭台楼阁、假山树石当中，附仰生姿。此时便会想，现代的生活，太过于直白简单，而少了很多这样的精致意趣。

进得门来，堂屋地方宽敞，先看到迎门的一张古琴，朱漆，似乎为伶官式，古琴后面的墙壁上，便是李白最出名的那首《听蜀僧濬弹琴》，房间陈设未来得及细看，就下去了地下室看小型的古琴展览。

顺着狭窄楼梯而下，先看到一面墙壁上挂着的古琴底板，琴体上书焦尾、绿绮、绕梁、号钟，上面又用玻璃仔细罩住。我在那里站住，细看了许久，焦尾琴当是蔡邕所创，是从烈火中抢救出来的一块木头，绿绮是司马相如所有，号钟琴更古老一些，相传伯牙弹过，声音悲凉，绕梁是楚庄王的琴，四个仿制的古代名琴中，只有绕梁这琴没有和什么弹琴名家联系起来。

地下室里，先看到的小屋，里面有各种漆胎的原料，早先在书里看过，琴的漆胎多样，瓦灰、石膏、朱砂、鹿角霜等，更有金、银、珍珠母、玛瑙、孔雀石等珍贵宝石粉，此为八宝灰。这次，倒是近距离看到了很多材料的原矿，更看到一些明清到民国的古老琴谱，有些已经页面破损，在地下室，试弹了另一张古琴，那琴髹黑漆，是什么样式倒忘记了，一直记得那声音，圆润清透，弹过后才明白，东西只有比的时候，好坏优劣才会更加分明，我和同行的伙伴笑说。“才知道这是好声音，听了这声音，我自己那琴，就该砸了。”

后来，楼上那床朱漆的琴，我也试弹了一下，相比之下，声音更为清越。想来，学琴的人，初时是不了解音色之美的，只有慢慢的与琴交流，它那细微之处的变化，才可以慢慢查觉。就是我那练习琴，初时的声音，和弹了四五个月之后的声音，细细品来，都有些不同。从理论上来讲，是说，琴弦振动之后，木质也会越来越疏松，那么声音也会消了火气，慢慢的松透起来，松透二字，是讲琴音的时候，最常用到的形容词，而其中更具体的意思，韵味，怕就只有自己慢慢体会了。也可见，琴，的确是有生命的。

一行人与马维衡聊天聊的比较多，聊天过程中，也问了许多关于制琴，古琴与古典文化的传承与发扬的问题。学琴以来，看相关书籍，对制琴也有粗略了解，这次许多倒从老师的口中得到了证实，琴的制做过程可谓繁冗复杂，大小一百多道工序，而一张琴从一段木头开始，一直到完工，大概需要两年的时间，而且，不知音，不识琴的人，更无法做好琴。如此多的沉淀，才可拥有这绝世的声音，而我们又有多少人，可以沉下心来，制做两年，抑或，等这两年。

关于学琴，他说，学就找好的老师去学，不止在学技巧，更重要的是学内在，说到此，让我想起师父曾一再提过的一句话，士先器识而后文艺。马维衡老师喜欢的琴曲是平沙落雁，此曲深有清微淡远之趣。

3、

一同去的领队说，马维衡与张玉新，两个人的琴，风格不同，马的相对更大气，张的更精致，琴看上去也显小巧些。

张玉新的寓所内，挂有两块匾额，一块“拙琴堂”，后一块是琴家李祥霆的题字，也是相同的音，只是改成了“琢琴堂”，张老师在讲到这“琢琴堂”时候，道，这字共写了两回，琢字都丢了一点，不知道是真的丢了，还是故意为之，现在看来，这缺少的一点，似乎更有些激励意味在内，让人有所遐想。
厅里有一张蕉叶琴，是老师的爱物，墨绿洒金，这琴在室内看起来是黑色的，不过拿到阳光下，才看出来是黑绿的颜色，上面有淡淡金色，想来是漆胎里含有纯金粉末的原因。琴底凤沼的位置有篆字印章，据老师讲，这印章是直接印在灰胎上，外面再覆盖生漆。

在张玉新寓所，喝了一道好茶，茶是普洱，虽然我于茶叶懂得不算多，但喝过的熟普，也有不少，那茶汤的颜色是红褐色，他道，这茶是女人制的，怪不得那香中都透着些许妩媚，让人记忆深刻。还有茶盘上一个仿官窑杯，透亮滋润，里面的开片，纹路十分好看，我拿着那杯，细看了好久。琴、棋、书、画、诗、酒、茶，一直是古代文人七件宝，而到现在，能够享有这种生活，怕真是奢侈了。

如果说此行更大的收获，那就是同一天内，听到马维衡与张玉新两位琴家同时弹奏平沙落雁了吧。平沙落雁，近三百年来流传最广的一首琴曲，据一些琴论所载，此曲的寓意当在“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是以，我想这曲子应该是清淡自在，韵律悠长的。入门尚浅，无法实际评价听到的琴音，况向来琴曲只为知音而弹，而我们有机会看到有一定造诣的人弹奏，已是幸事。

4、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这诗中写的琴音有多么美，想来仔细体味的人，都可觉察到，只是，看过制琴坊才知，这声音确实来之不易，一张琴的制做过程，远不是如此这般的诗情画意。

我们最后一站去探访的是当地一个小型琴厂，名曰，文慧琴馆，琴馆前面有一片油菜花正在盛开，进到院落里，便看到穿堂两边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式样未做完的古琴，均未上漆。早就听说，棺木比较适合制作古琴，在这家的院里，就正好看到一块，木坯的颜色比其它木头要深，是那种暗灰色。看到这个，就想我家要是有一张这样的琴，晚上的时候不免会有些生寒。又有人笑着说，即使真有这么一张，恐怕也不会让你知道它身世。

制做古琴的人，首先需要是很好的木工，很好的漆工，接下来观看制琴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真是又脏又累又有污染的活计。那里是一列并排的房子，流水式做业，每个房间里，是制琴的不同阶段，最前面只是成琴型的木板，后面的房间里是古琴调和瓦灰，上了灰胎后的样子，再往后房间里摆放的，是差不多成型的古琴。

制灰胎的房间里飘荡着粉尘，有强烈的刺激味道，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怕是呼吸都会受影响，还看到深褐色的生漆，生漆的味道很是刺激，还有一说，沾到皮肤上，不适应的人会过敏，奇痒，长疙瘩，溃烂等等。看到此，就会想，那些制琴大家，花两年时间，亲自打磨出来的琴，想来也是免不了要经历过这一翻煎熬的，不禁有些肃然起敬。

离开古琴坊的时候，天色已黑，古镇隐没在一片安祥里。扬州这一程共两天，看琴，便用去了一天，也算得上一场圆满，复又想起，当初决定学琴的时候。许多人问，是不是在学古筝，还有些人问，古琴是什么样子？如今，这一国内最古老的弹拨乐器，文人修身的必备之器，它的声名，还不及古筝显赫，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凉。不过，看着越来越多爱琴人的出现，想来这雅致的声音也会有广为流传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