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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浅意 于 2013-11-27 09:41 编辑
(一) 一个面包和半个馍
六岁那年因为父亲一直在外地教书,母亲在农闲的时候常带着妹妹去探望,我被留在奶奶身边生活,还猜疑过自己是否是他们亲生的,甚至成年以后还一直怀有一份不可说的生疏,所有关于拥抱的记忆也都与奶奶有关。记得临村有个本家按奶奶说法是未出五服的亲戚,过年的时候奶奶就会穿戴整齐提上几斤肉去看望在堂的长辈,他们家的老三权子有些智障,视力也不好。有时候奶奶就会把他带回来住几天给他改一身衣服或织几双棉袜子,好几回因为吃饭的时候我讨厌他流口水而被奶奶训斥和罚站。后来长辈不在了,来往也疏淡了许多。
快入冬的一天,我靠在奶奶家门口的大青石上在刚拧下来的葵花盘上扣还冒浆的瓜子吃,看见权子一歪一斜的从外面拐进院子里来,头发乱蓬蓬衣服脏兮兮的看见我讨好的笑起来,乌哩哇啦听不清说着什么。我抱起葵花盘就往屋里跑,过中门的时候还被半尺高的门槛拌了个跟头,在屋里理麻线的奶奶连忙下炕把我抱起来,这个时候权子也迈进屋来。那个年纪的我还不知道对于一个智障的人来说走十几里地找到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只记得当时奶奶惊喜惊讶的招呼权子坐下。倒了一碗热水,去灶上的锅里捡了一块还温热着的南瓜上面放上几条咸豆角。权子狼吞虎咽的片刻间一扫而光,一咕噜喝掉了碗里的水,眼睛还朝装南瓜的碟子上望。早上贴的馍已经被二叔三叔们吃光了,奶奶拉起我到外间小声说:妮子去你隔壁婶子家要两个馍给你权叔吃,我拧歪着身子磨蹭着不想去,看见奶奶虎了脸就一面撅嘴一面往外走。隔壁婶子腰上系着花围裙坐在小板凳上剥豆子,听我讲奶奶让我来要两个馍二话没说捡了两个大的掐了半个白菜叶裹上递给我,还顺手在我的口袋里塞了半把用糖精炒的香脆的玉米粒。我一边吃着炒玉米一边一蹦一跳的跑回来,到了大门口的鸡窝旁顺手藏了一个,想了想又掰了一半也藏了起来,然后拿到屋里举起来大声跟奶奶说婶子家也剩半个了。
奶奶看了看接了过来放在了身后的柜子上,解开斜襟夹袄的第二颗盘扣,掏出了两角钱递给我吩咐我去村口的小卖铺买一个面包回来,剩下的五分钱给我买糖。我已经在奶奶的眼睛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是一种不怒而威一种不容置缓,心虚而有些胆怯的我乖乖的拿好钱一路小跑的买回来没用奶奶发话就把面包塞到了权子的手里,那时候的一个面包在我的记忆里要强于现在孩子们的一顿肯德基,一并塞给他的还有两颗水晶糖,我考第一的时候才能奖励我一颗的水晶糖。权子那天是在奶奶家吃完晚饭被二叔送走的,后来记得又来过一次,再后来离开山村断断续续的听说权子早死了,有的说饿死了有的说得病死了,有的说权子的两个嫂子都不留他权子自己走丢了。
我一直确信奶奶后来一定发现了我藏在鸡窝里的馍,一直想问奶奶为什么没责备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会清晰的想起这件事情,奶奶没有告诉我不该做什么,却用行动教育我应该怎么做,这其中的含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我在想念她的时候思绪良久。
(二)未曾入怀的拥抱
父亲是个古板守旧的人因此记忆里从没抱过我,连肢体上的碰触都没有过,而且因为父亲脸上少有笑容我还有些刻意的躲避和疏远。母亲也是浅于表露情感的人再加上家里家外永远忙不完的活计,只是在我淘气的时候拍打一下我的后背算是震慑了。综上所述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拥抱这个温暖的字眼总是处于离席的境地。但是我确信他们是爱我的,只是不善于用拥抱来诠释,于是当我看见那些孩子或大人被一双手臂轻轻环住的时候会心生敬意会不由自主的就春暖花开起来有些花痴表现的前兆。
我常常臆想着有那么一天能有什么人会每天给我一个拥抱,两个也行好把前半生亏欠给我的都补偿回来,寝室里的姐妹总结说我有欠抱综合征,我听着有欠揍综合征的嫌疑因此每每她们抱过来我都以躲闪腾挪之势不屑一顾。我在等什么呢,也许是在等一段爱情吧,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领悟了我等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拥抱。
大二的暑假回家的火车晚点,出站时候天已经黑黢黢的了,月亮躺在云里打瞌睡投射下来如同扣在灯笼里的烛火般有些昏暗和摇晃,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最近的汽车站生怕错过了最后一班车,那天是周六末班车是一个半旧的中巴,绿色的外壳让我想起了夜色里的忍者神龟。上车的时候座位已经满了我顺着中间的过道尽量往后面挤,陆续上来的人像硬塞进包子里的馅料,虽然两边的窗户都开着因为人太多天气闷热的缘故一会功夫汗就把衬衫黏到后背上。又过了几分钟车终于晃悠悠的上了马路,有些凉风习习的从耳边溜过,车上人和人都贴成了剪影,我身旁有个把背心搭在肩膀上光着膀子的男人有意无意的用胳膊向我这边靠过来,我一边尽量躲闪一边再往车尾挤,可是寸步难行真让人欲哭无泪。这时左边靠座位有个穿着灰白色半袖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让出半个身子来,我挤过去中年男子撑开胳膊把我拦在了一个宽松安全一点的空间。而且他尽量保持着和我有几厘米的距离,车厢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我闻到了有种淡淡的烟草味,有时候借着偶尔一闪而过的路灯亮光我看见一张棱角不太分明的轮廓。我放心的靠在后面座位的扶手上,半个小时后车抵达终点父亲和母亲已经站在路口等了我几个钟头。
下车的时候我轻轻的说了声谢谢,轻的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在人群里也没找到一直呵护我的身影,父亲迎上来接过我的背包放在自行车上,母亲问我饿不饿怎么才到家叨念着和父亲都急坏了。我醒悟的认知到我一直在这些没有入怀的拥抱里,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有点矫情,有了大病初愈的轻松。心里暗暗想着等爸妈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一定痛痛快快的抱着他们说,我对你们的爱和你们给予我的一样一样的深。
这个世界也因此不再欠我一个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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