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慕隐 于 2013-12-2 17:27 编辑
天马桥
这次来天马桥,没有经过金坳和头陀镇,是从一条小路斜插过来的。小路起点西美村部,经过乐诚寺,终点梓树村部。这些年,乐诚寺一直在建设,兴土木。谁说佛祖只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乐诚寺分明一个微缩版的,到处开挖、到处叮叮当当的中国。
过乐诚寺不入。害怕踩上你的脚印,那个拈香,闭眼,眼前便全是我的人。小路很窄,仅容一车缓缓而过,让我饱尽早冬山色。崖壁上间或有长枝探出,横跨整个路面,我们一行便宛如小孩从大人胳膊肘下钻过,呵得树直痒痒,抖落几片残红,滑过车窗,飘到地上。 车在山腰绕行,一个接一个的小山弯。刚在那边,太阳在前面山脊处露出个额头,待过了那座弯,太阳又在对面山腋下探出大半个娃娃脸。时在日出,这一早上,我看遍了十几个早上才能看到的日出美景。光阴的玛瑙,时左时右,忽上忽下,这会念一句不是山动,不是日动,是我在动,倒有些俗了。这日出,也是你极爱的。 待朝霞散去,日上高杆,也就到了天马桥。一晃,人过三十。说不清一生最美的时光付给了天马桥,还是天马桥给了我一生最美的时光。 天马桥,名字响亮,地方却小,山之一隅,地图上没有。于我,天马桥代表众山环绕中的一小山,小山下的一条小河,小河旁的一小屋。于天马桥,我实踏实的外来者,这里属于草木虫鱼花鸟兽,唯独不属于人类。 转过三道山弯,小路与公路的交汇处原有处人家。一老人,一狗,几只鸡。大前年,老人舍鸡狗而去,吹吹打打热闹了两天,葬在对岸。也是那次我才知道,丧事不光可以请和尚道士,也可以请乐队吹拉弹唱,卡拉OK。 两天后,天马桥复归平静。久无人迹,茅草自然疯长。今年站在山这边,看不见对岸的碑了。 长年窝在天马桥这山疙瘩,得罪了不少亲朋战友。一次两次酒局喊你,你没空;三次四次,则不打你的米了。对此,我心地坦然,那些少见一次面便会疏远的朋友,不交也罢。贾平凹说:“人的一生,见什么人,关系什么时候疏,什么时候密,都有着定数。”既是定数,又何必烦恼? 天马桥让我少了这些无聊的“局”,给我省下更多时间与自然亲近,与书本亲近。自然是一部好书,唯有远离喧嚣,远离凡俗,沉浸其中,方能细读。长期的独处,更让我得以与自己亲近。 这些年,在天马桥,写下了一些文字。“真正的孤独者不言孤独,偶尔做些长啸,如我们看到的兽。”那些分行文字,总归我发出的声音,抵不得灵兽之长啸,只是暗夜下的鸟鸣,石缝里的虫嘶,或山后的松鼠叫,野山羊嚎。嗓子眼痒了,吼出来,仅此而已。 天马桥山野林密,却无狐。静夜里,常盼那扰人的兽鸣,变成通幽处伊人抚琴的乐音,盼那窗外冒出美人脸来。盼那山茶,那柳,甚或河里的鱼一跃出水,摇身婀娜女子,伴我月下散步,伴我灯下翻书。然我终不是那白面的书生,失眠时窗外的兽鸣虫嘶,终是兽鸣虫嘶,幻不出伊人软语。一切,不过无聊时中《聊斋》之毒的想像。 人之自由,最大莫过心灵的自由。身处天马桥,我心遨游五千年之外,碧空之上,我是这座山坡的王。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看鸟飞鱼跃,伴草木枯荣。云聚霞散间,种花,种菜,收获一季季欢喜。那最平常的欢喜,恰如春草收获秋菊。 郁达夫愿折三分之二的寿命,去换得剩下三分之一的零头在北国的秋天度过。这份喜欢无疑是病态的喜欢。有心处,处处皆景,又何必分那秋、冬,北国、南国。会心处,想起那地、那人的好来,迎面撞见顽石一块,也会生出星星相撞的感觉,也会在冬天,春风满面。 年底可能要离开这里了。一直想走,真到归期,反而要走之心不是那么急迫。他年,在别地念起天马桥来,该也算是种“怀乡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