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人居八周年年庆】囚徒

执笔耕云 · 发表于 2014-7-5 23:22

囚徒

作者：寄子

一

人間偶有一隅稱為：“獄”，不管風晴雨陰都常有人在此出沒，亦不乏三教九流，名仕顯貴。或是借道，或是終老，總要踩下幾個足跡方肯含恨離去····

家有姐仨，如今都已穿越了那個所謂神聖的殿堂步入了人間一隅，爾後生兒育女，相續相夫教子。組建著一個屬於自己的處境，無非就是從一個峭壁跳進了另一個陷阱。

“婚姻如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而我，作為那段婚姻裏的一個外在體，卻在那一年的隆冬為那段已是鏽跡斑駁的婚姻做了一個於世間而言無非對錯的導火。

那年我還未及弱冠，對於婚姻這個代名詞只是一知半解，常常對待事物只看其表。或是光鮮華麗，或是陳腐斑駁，心邁情處，往往就忽略了華夏傳承的古訓。歷經歲月沉澱的我而今方能明白：“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或許只有那身處方圓之人，亦能熟知紅塵之苦。

婚姻：於老大而言可能是步入天堂的歸屬；而於老二亦是情散曲終的墳墓；於老三卻是終身的牢獄之苦，如再生下孩子就同那披上枷鎖的囚徒再無異樣，也就再也不要妄想能夠插翅升天。

二

那是零八年年底，都已到了臘月二十幾，可南方的雪還隱藏在雲端未及露面。錫地的寒流似乎比贛中來的要稍微早些，致使我來錫三年多迄今都還未習慣。總要披上來錫之後才買下的厚襖方能抵禦風霜襲卷的乾冷。

在外的遊子此時早已開始往自己的巢穴紛紛逃竄，試圖躲避這一次年獸的伏擊。整個神州大地開始了又一場的浩大徒遷。從沿海向內地擴散的車次異常的擁擠，總能看見三三兩兩的人從車窗攀爬進去，生怕錯過了這一趟末班車就要等到下一個世紀的再世輪回。

身處車水馬龍，從旁的一切似若又與我毫髮無關，一顆懸掛的心此時似乎已以臨駕於故里不在了此地。無錫沒有直達吉安的車子，以至於每次返鄉都要途徑蘇州轉達至吉安。這樣早早的就要從住地開趕，駛往蘇州等待著下午三點開往贛州的車次。

這次返鄉是因三姐婚嫁，其實婚期早已擬定，本應是在晚秋時節就讓新人步入殿堂，大家都說那樣的天氣好做酒，親朋來去也便捷。於是當時父親就來電向我詢問了一番。事出突然，吾亦不好作答，只好與父親致辭推脫。隔日複電，吾告知父親請假未果，此時無法歸返。

事後父親謊言：婚期定得倉促，此事應再從長。實則是我無法返鄉，父親又不想老三把事情算在我頭上，無奈之下才出此招。至此晚秋辦酒之事父親未允。此事就此被擱淺了下來，直至隆冬。

為了此事父親當時還專程去給三姐的婆家告請。言說：“我家兒郎身處異鄉，此時不在時節他准難告假，恐無暇歸得。”再言：“家裏有莊慶事，為人父母者總該盼得他們姐弟團團圓圓不是。此次我是來給親家打個商量，能否將小女與令郎的婚期延至年底，那時她弟弟一準歸得。”老親家爽快應允，言說父親的話在情理之間，我也已為人父這事我無不應之由呀！反正婚事也還未開始籌辦就將婚期推至年底罷。

前幾日，眼看就要臨近姐姐的婚期，父親電告婚期將至讓我入鄉送親，送姐姐走完娘家的這一段里程。又再三囑咐此事不打商量，讓我感覺自己成了俎上的魚肉毫無反彈的餘地。父親總說:“人生一世能有幾次婚姻，錯過了一次就是一輩子，為父願得你們姐弟幾個走的長遠才好。”父親的話語叫我別無它選只能一邊身心默許，然後一邊遙祝他身體硬朗的像不朽的圖騰將我們姐弟幾個永久的鑲嵌在一起，或是那攀爬的藤蘿將我們一直捆索在起來。

接到父親電告之後我就給女友通電告訴了她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給廠裏請好假等女友從隴地來錫同我一起回去參加姐姐的婚禮。父親見我幾日都沒有動身，以為我沒有回去的意念又來了好幾通電話催促著速速歸還。我沒有將帶女友回家的事情告訴父親，雖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帶著女友回去，可我還是不想他們為了這事又要另費周章的去折騰一番。

從父親電告開始倒計，一個多星期後我攜女友從吳境回楚，回到了這久別昔年的故地。車輪踏著光陰的軀體在軌跡上來回滾動了一宿，將旅程的趣聞瑣事碾碎之後散落了一地塵埃。火車的鳴笛刺破靜得可怕的蒼穹，讓這片蕭條了一夜的土地再次得到了復蘇。火車進站已是拂曉，灰濛濛的天際將灰樸樸的我倆遁入了無形。

三

上車的前一天我已將歸期告知了父親，翌日淩晨三姐貪了個早帶著我那從未及眸面的姐夫前來接站。姐夫的膚色本就不屬於淨白的品種，所以在夜幕之中就顯得更為暗淡些。炯炯有神的目光犀利的能將路人的肉體劃傷，臉上卻堆滿了能將劃傷的口子迅速癒合且不留疤痕的憨笑。瘦弱的燈光下將他的身影無限的拉長延伸至我目無所及的幕暗之中。

姐姐見我攜眷歸鄉將她的婚禮又附加了一點重量，忙上前對著女友噓寒問暖，還一邊打趣我道：“難怪你遲遲不肯動身，原來是有佳人在側，樂不思蜀呀！”姐夫也上前替女友卸負，將她再無力拖動的行李一一奪取。在三姐面前我一項不敢妄言像是老鼠見到貓的畏懼，只能苦苦一笑不作說辭。

女人的交際天賦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哪怕只是初見也能讓她們扯出個天方夜譚、天旋地轉、天花亂墜來，或許她們才應該是天生的外交官兼政治家。我和姐夫性情相若都不善言語，在路上就自顧自的拖動著手上的箱具驅駛在霧靄中。

坐上姐夫的車一路向北，在車上那不時言說不時嬉笑的氛圍像炸了棚的鴨圈吵得我和姐夫不得安寧，姐夫迫於無奈將音頻的聲道調的震天作響，一路凱歌的在省道上驅動著，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就回到了鎮子上。

到家已是破曉時分，山頭上空已如蛋殼的迸裂擠出一線弱光。黑夜之後的黎明總如渲泄過後的冷清，昨夜還是一路霓虹今晨卻已回到混沌初元。一切都靜得可怕、冷的顫慄。

車子驅駛入鎮，此時的街道上只有佔據街頭和街尾的兩個早餐鋪子打開了店門，裏面兩個人圍在一個滾燙的油鍋旁將按板上的麵筋過油然後炸出一根根金黃的油條。旁邊的店門還一一上著枷鎖，店主人沒准還在被褥裏做著春秋美夢呢。

趕往菜場的路上三兩個趕早的菜農挑著擔子邁著急切的步子走進菜場，生怕一停下來就會像洩氣的球在無力氣騰飛，其實她們來這麼早也是來挨餓受凍的，在這個點數根本就不會有客人前來盤買她們的瓜果蔬菜，也只不過想早點過來占個好攤位而已。

車子靠左手邊拐進一個巷子，進巷子的第一棟房屋就是我家。這是我第三次回到這裏來，（以前我們家住在老村子裏，在《盲荒》中會有詳釋。）從外表看上去，這一次比上一次回來看著要舒服多了。抬頭仰視一番四面的牆壁已不再是上回回來時看見那微顯凹凸的紅磚白漿了，正面的牆壁已經掛上了石灰粉，正面的牆壁上也鑲嵌了一牆亦如古時朱門的瓷磚，赤如參紫，上面繪著如同大理石上天然的波紋。

父親興許是聽見了姐夫車子刹車的汽笛聲（貨車氣刹的聲音），知道人已經接了回來。就匆匆的從熱乎的床褥了爬了起來，踢踏著兩只毛線拖鞋走了過來。只聽得門內一陣響動過後，左手邊的一扇門就由內往外徐徐敞開，就見父親肩上披了一件襖子從半開的門內擠了出來。身子擠到門口父親停了下來，伸手要去扣開另一扇門的栓子，手剛往上一抬肩上的襖子卻滑了下來，進幾年來父親為了幾個孩子的婚事和房子的事情操了不少的心，加上年齡的增長身體明顯消瘦了下來。父親忙用另一只手穿過胸膛扯住肩上要滑落的襖子，那只伸開的手依舊在拉動著門栓。

當父親把兩扇門都打開來站在門口之後，我才發現父親裹在襖子下的身軀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秋衣。看著父親這樣著的裝束就來開門，此時一陣莫名的寒意向我身心襲來。此時父親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身後了女友。嘴裏不自然的蹦出一句;“都回來了”，我還沒來得急讓大家寒磣一番，就急忙的催逐著父親進屋，讓他回到被褥裏再睡會去。

我和女友走在父親身後，父親一邊走著也不忘要噓寒問暖幾句，回到房間就急忙催促著母親起床造飯。

四

沒等母親起來做飯我就帶著女友竄上了樓，走進自己的房間，雙手扔下隨身的行李，就將身體往床上擺上了一個大字，只因這一夜的顛簸，仿佛就像那兩萬五千裏長征走下來的困乏。我和女友就這樣錯疊的躺在了床上，女友激動的說了句，“終於回來了，”那口吻就像是逃難的囚徒突遇大赦一樣，而我卻發誓般的告訴自己：“以後春節再返鄉，如若沒有買到好的席鋪那就取消計畫，像這樣子可打死也不回來了。”當時的想法就是，哪怕是要倒貼我點碎銀，我亦不想再做這遷途的蟻群。”

不知過了多久，我倆竟合衣臥榻睡了個囫圇覺。合上雙眼的世界天昏地暗，沒有叨擾，沒有夢，只有鼾聲大作（因為我醒來之後，女友依然聲聲如雷）。還是母親做好了早飯叫我們吃飯，我們才被驚醒。短短的幾十分鐘恍如隔世，前塵的苦累早已拋向了九霄。

三姐從福州回來之後就一邊找事情做一邊在五舅媽那裏做起了幼教兼職。本來這幾天孩子們都已經放假回家了，但姐姐還要去給舅媽做一天大掃除，用過早飯之後姐姐就匆匆的出了門。臨走前還不忘吩咐女友一聲：“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要去市區給我選取婚嫁的用品。”

用過早飯的我雖沒有在車上時那樣的疲倦，但天性就宅的我也沒想著要置身他處。就告訴母親要到集市上買點菜回來，晚上要在家擺頓飯。（我回家頭一天的這頓飯是我每次回家的常例，到了晚上姐姐和姐夫都會往這趕。）自己就懶懶的上了樓去。如是平時女友肯定不依，她是一個好動的女人，大白天的怎肯陪同我守著桌椅窩居。也是昨夜顛簸的不行，才讓她沒了外出的念想。

上樓之後除了中午下樓用過一頓午飯，就對著電視裏的劇情直接陪坐到了下午。才發現這不上班的時日也是了無生趣。

我在家的時日廚房通常都由我來掌管，除了早餐以外。因為女友不太喜好母親的手藝，這樣我就成了女友的專廚。倒是父親嫌我做的菜過於幹澀，因為我沒有往菜裏加湯的習性，基本上所有的菜都喜歡在鍋裏幹煸，然後將味調的重重的。這樣讓父親甚是暗自怒火，常常吃到一半就說沒胃口。後來我總要做上不同的菜肴擺上餐桌，有著味重的大葷，也有著清淡的湯食。才不至於有人要中途離場。

臨近薄暮，我還在廚房忙活著，姐姐姐夫們都已陸續歸回。女友也訣別了她的港劇下樓來招呼著客人。與其說是她招呼客人還不如說是客人自持其便，其實她自己也還是個客人，通常在家裏都是出嫁的姐姐們在家裏忙前忙後。她也只是礙於客人都來了，總不至於還要一個人躲起來看近乎虛假的浪漫劇情罷。

廚房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到大廳吃飯。走到門口就能聽見我那此時唯一的外甥嚷嚷的最凶，擺弄著幾乎是一個人獨霸全席的架勢，來回著往自己碗裏搗菜。落在旁人眼裏倒是像足了那山裏下來的小匪。這是大姐的兒子，出生於零四年晚秋，此時的他還需要站立在凳子上，一只手撐著桌子才能去搗自己想吃的菜。

大姐夫至先是零一年進入這個家庭的，瞭解父母性情的他一向都是入鄉隨俗，取碗打酒之類的活計通常他都自己幹，做起事來毫不見外，父母也是讚賞他的敦厚老實不做作。三姐夫和女友算是家庭裏的新人，坐在桌子上難免有些拘束。唯獨二姐夫未至，問起二姐，她說；“你姐夫跟車去了。”此時三姐從旁擦了一句：“不跟車他也不會來。”倒是父親有意用眼神制止了她要說下去的話，同時開口道：“他今天來不了了，我們吃我們的，就當他沒這口福。”以老三暴跳的性情冷不丁的說出此話我當時也沒太在意。借著父親的話就招呼眾人開吃了起來。

三姐夫因為對於這個家庭的氛圍都不太熟，所以上桌就捧著一碗米飯。而父親近幾年來腸胃不好，以至於一直都不敢沾酒。所以桌子上就剩下我和大姐夫對酌。至此之前我因我還少不多飲酒，所以幾乎沒有單獨陪姐夫喝過酒，亦不知彼此深淺，此次對酒也只是點到為止，不作勸酒。

酒足飯飽之餘，母親照常收拾著勺杯碗碟。幫助家務最多的總是老二，通常母親洗碗刷鍋的時候，她總要將廚房裏的案板刀具之類的洗刷個遍。母親是個粗心的人，零星散碎她總要視若無物，等到下回要用的時候才會記起。而凡事母親不細心的地方，她都要面面俱到。如若母親酒要高了點，她准要將母親替了下來，負責整個善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