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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陌陌~ 于 2015-11-7 15:18 编辑
爱若韧草
天气渐渐冷了,连续几日天空都沉暗的灰着,冬天以大兵压境的气势徐徐而来。父亲的身体也有了明显的不适,医生说年纪大了血稠,挂些融血的针剂吧。父亲依旧坚持不住院,说把药开回来,让你四姑给挂一个星期就行。我送药过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叮嘱父亲一些口服药的注意事情,随口问母亲,四姑还一个人吗,母亲说,四姑儿子在省城的大医院做了主治大夫,这个傻姑娘把你二伯接到诊所,侍候到老的意思了。我抬头看看母亲一边摇头一边起身给父亲倒水,眼神里分明有了一丝赞许,心里暗暗揣想一定有很多这样不肯言辞的赞许,像乌云背后的光去拨亮整个天空,即使穷尽了一生的气力,四姑就是这样一个人。
四姑与二伯的爱情长跑,要从三十多年前一个嵌在田野里的小村庄说起。
这是在北方安札了一百多年的村落,村里一多半以上都是顾姓,按照族谱上论都是五服之内的血亲,二伯跟父亲是叔伯兄弟,四姑是远一些的旁支,记忆中对二伯是一种又怕又爱的感觉,二伯是村里卫生所的医生,长得像周润发甚至比他还厚正,连挂着听诊器坐着的时候也威武端严得不得了。他是正经八百医学院毕业,到底什么原因让他一辈子甘心陷在这个清丽繁茂的村子里,至今也没有正版的解由。
那时候母亲要按时去生产队出工,父亲常年在外,因此有个感冒发烧就要自己带着妹妹去卫生所打针,卫生所在十几间泥坯连房最西侧,一进门是个四五米长的走廊,四角都是蛛网,尽头蓝漆的木门,门上装着四格的磨砂玻璃,记得屋里常年生着一个立式筒炉,二伯乌亮发黄装消毒针头的铝盒子时常在炉火上闷锅里煮着,空气里消毒水与药香味混杂着,既近又远。靠东西墙各有一排老红色板条靠背木椅,当时还很少挂吊瓶,清一色的打针,大人趴着,小孩就撅着,重一点的病情还要做皮试,打青霉素。二伯有时候还给病人开中药的方子,不收钱,拿了方子自己去镇上抓药,因此远近的村民长年的很少上大医院,除非需要手术骨折什么的。二伯打针一点都不疼,凉丝丝的消毒棉擦拭过以后,用手指按两下,还没准备好开始疼,二伯已经拔起玻璃针管走开了,二伯的白大褂永远是洁白平整的,跟露出的衬衫领口一样工整,那个时候几乎没人穿衬衫,二伯就是最另类的那一个。
我所有对打针的恐惧都是从四姑开始的。二伯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村里给卫生所添了一个护士,就是不满二十岁的四姑,四姑的父亲是镇上的书记,托人让四姑去医院呆了半个月回来就塞进了村里的卫生所。都说四姑好看,好看得像一朵嘟灵灵的水仙花,眸如黑漆,发如清瀑,面若皓月,齿比银玉。记得最恐怖的一次四姑给我打针,感觉自己被铁针穿了一下,打完拔针的时候四姑太用力,居然把针头留在原位,我泪流满面的回头看,四姑掐着针管,大眼睛也眼泪汪汪的样子,居然瞬间就原谅了她。后来我远远见了四姑打针的部位就发紧的情绪,医学上解释是晕针。
不知道四姑是什么时候爱上二伯的,村里人也陆续传言四姑的人早是二伯的了,一次还被我撞见,那是几年后我都上初中了,星期天去卫生所给奶奶取药,一推门见屋里没人,我喊了几声二伯,过了几分钟二伯从处置室出来,大褂扣错了纽扣,衬衫的领子也歪了,脸红红的眼神里有一种迷乱。我拿着开好了的药走出去的时候,听见了四姑的声音,那时我在红楼梦中读过一些男女之情的故事,回去想告诉奶奶,不知为什么终究也没说。
四姑是村里最俊俏家境殷实的姑娘,三十二岁才嫁出去,据说是个军人没人见过新郎官本人。一年后四姑抱着个男孩又回到了卫生所,对外宣称离婚了,孩子渐渐长大,跟二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四姑也越发珠圆玉润,没有半点老的痕迹,眼睛里总汪着一抹笑意,幸福得像时时都在盛开。二伯也只管开方子,打针的事情都有四姑来,四姑已到了连新生婴儿也能准确到一阵定位的手法了。土坯的卫生所快要倒塌的时候,村里出一半的钱盖了一个两间平房,一间做诊疗室,一间四姑跟孩子住。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二伯母也闹过也去卫生所砸过,就像一阵暴风雨过后,一切依然是原来的样子,四姑不要名分,也不辩解任其打骂,而后云淡风轻的依旧骑着红色的摩托四处给人挂针。四姑的父亲临终的时候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送女儿做了大夫,而且他就这么一个闺女。
七年前二伯母病故,二伯也将近七十,三个儿子都成了家,扬言称要是四姑敢进门就打折她的腿。四姑找他们说,我现在也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要那张证纸有什么用,这辈子是对不住你们的妈,我愿意照顾你们的父亲终老,家产与我一文不要,你们过年过节的来看看就行,毕竟弟弟是你们的亲兄弟,在省城也是大医生了,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什么时候来了我都招待。三个汉子憋了很长时间没说什么就散了,算是默许了。
前天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母亲说四姑正在给父亲挂吊瓶呢,还夸买的一次性针管质量好。放下电话回想这几年回去的时候,看见她骑着红摩托车在村里路上跑来跑去的身影好多次,路过她住的两间平房也好多次,每一次都往院子里望望,台阶上永远整洁得像新打出来的一样,泛着灰白的光,玻璃永远是明亮清澈,好像重来都不会有灰尘挂上去。据说四姑的儿子在省城的医院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样子,跟二伯年轻的时候一样帅翻了,这个我信。
会有那么一种爱,跟草一样坚韧,跟草一样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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