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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缘集》
①子夜
之与子夜,自我好像不值一提,倒想聊聊别人的。看过不少关于子夜的清述,似素似荤,难免摇曳。我是不大计较名头的人,有的人名气甚大,我观其文如见其性,陈篇烂磕,尾大不掉。而有诸多似随口笑谈的,我却当真。他们字词之间的用度,足显他们经年琢磨后的放下。看破后笑说,未见得真是笑说。还有的人,虚与虚,一味虚,像清水中加过量味精,那个汤也就没得喝了,不然反胃。
还有的人,诚诚恳恳,说一是一,不虚不妄。虽落下乘,倒也可谅。只是近些年这类下乘勾当渐浮与世,有似鸡汤。鸡倒平常,汤却还是味精,不过因了少许鸡骨,才能大行大肆。如说子夜,必定云有寂静,灯光,书籍,清茶,以至于因此不得不做一些惊世的清冷的思考。
关于子夜,的确是这样。不过,怎么总感觉不对味?虽然子夜并说不出些什么,可那些什么,又充斥着无数的什么。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什么?反正我做菜是不放或少放味精的。当时我的一个师傅说,烂手艺才靠拼味精,想想的确如是。
有千言万语想要喷之于涌
却于沧海横波处潜入暗流
又不想叫这断断续续苍茫尽显
只好陈词,哽于诗词端口
于是,子夜时分摇动虚舟
与舟上,笑与浮夸斟酒
②拂晓
是不是每个人从一处所在出来,目光都只向前?我看初生的鸡仔破壳后,都不怎么观照蛋壳。人也应该是吧,如能第一时间睁眼,所见和所想见的未必就是那个温温襁褓暖暖胎盘。牛羔羊羔一出生,都是背对“出生地”,先要站起来,再求站稳当。
我自己的出生时间大概就在拂晓前后,可那时候的拂晓并没给我深刻印象。唯后来有一次,大概三年前吧,夜的清宵中从彼处返家,路过冰凌街衢,野猫野狗在堆积物中觅食或者护食,路灯从远处一盏一盏灭下去,呵气渐凝,聚成白雾。当人声与碎步渐起,车鸣如斯,拂晓开始悄然退场。一阵似醒未醒的惊觉就此倏地划过,又抓不住。那一刻,我实实在在想起了苏东坡的寂寞沙洲,想起来那句:惊起却回头。
再回头,已是枉然生。毕竟,再回不到那个太初时候了。
古字中,“婴”不似如今这样娇贵
一女耀着灼灼双目
有醒眼看人间的模样
是太初印象
我黯然退出这等思量
目已浑浊,看不清
③日央
内经上说,冬三月,早卧晚起,必待日光。我这一待就差不多到巳时了。醒来洗漱出门,日光大好,心气清佳。虽万木苍凉,蕃秀尽无,时有冬风一卷一卷乱飘,倒也有趣。人若不移恨于冬风,冬风也是挺可爱的。像是野孩子,禁闭将一年,此时放出来三两相随四五成群,一会儿这儿钻一下,一会儿那儿露出头,兴致大浓时来几嗓子,呼哨呼啸,一派江湖味道。
陆放翁说,冬风恶,欢情薄……虽然可谅他的内疚苦楚和郁郁不得,但他的确是栽赃妄害与冬风了。就此事上,冬风童趣,以自然本来面目。而与冬风者,人间情爱的种种束缚和羁绊下,倒落了又落。你负了她人,却拿冬风计较什么?
此刻冬风停驻,流云停驻,万木也停驻。行色匆匆失去彼我的,正是那些厌冬恶风的人,因离别而恨柳,因分分而恨物。天地四时,万般诸色,恨得过来么?不过是枉费卿卿罢了。
枯梧上栖寒鸦
鸦也不寒
梧也不枯
凡心动者皆默然不语
仁者心动,实为妄动
④灯花
前些年一心走访清寂,每与夜色人潮中淡落。野巷孤僻,荒陌哑然,就一直走着,不发声,不驻留。有一所旧时屋檐,灯光在冬夜里昏聩着,窗还是老窗,不明不净,上面依约印有红漆二字——豆浆。
有一次路上烟抽多了,口渴,没作多想抬腿就走了进去。四壁满是黑漆老木的货架,地上水泥铺成,房梁上黑黑椽木悬在一盏白炽灯上,自成一片世外体统。屋子当中立着一具老式铸铁炉子,肩背处挺起一根烟囱,在将近白炽灯时旋了个弯,顺窗格又出了室外。火炉上坐着铝盆,八分水满,里面排开一朵花儿,热温着些许豆浆。
怎么没人呢?又恍立了一会儿才发现货架中间挂着一块粗布门帘,帘内世界并没有泄露出任何音声。这个时候,一片空旷的寂寞伴以炉内温热向我的感官世界涌来,如立梦境。只是,静极生动。这异样的空间里居然又响起笙歌,杳杳茫茫并不真切。关门出去时,里许外广场方向的音乐破虚空传送过来,不由一笑。来时心有惚恍不容声色,静到极致时反而若远若闻。
往返途中,一对中年夫妇朝我走来,看那步伐,听微若蚊声的细话,断定他们就是小屋的主人。就像是时代之下的遥远人,大世界里的隐身客。等他们走过,一回神,我的豆浆呢?回头再看,两人果然开门进去了。微灯如豆掩映在昏色天幕中,连成一片自然,不觉有什么疏离隔阂。
又点一支烟,不渴了。
每于夜色中惊觉幻灭
每于幻灭中遥听车马吟铃
每于铃声细碎中随风卷涌
卷我入一场浩大空虚
尔时,波澜散尽心如井
复次,内外一如山河静
⑤因缘
既生智慧,不住因缘。
现实中的许多既定目标,框架饱满,细节具体,色彩分明。这是一种执着,是因缘者欲戒而破之的。
要入得因缘本来,不得不谈因缘之际会。因缘好解,菩提子而已。际会却难逢,好比世人讲事功,路在哪呢?佛家对因缘的慎重是到极致的,极致处却又要轻松,既不强求。拿练字来说,小孩子写一二三,歪歪扭扭,且蛮且认真,这是他入了际会的清静中,忘了因缘。写成什么样不打紧,写就是了。写下去,各得成果,因缘就此出现。
我关注因缘中的际会多过因缘本身。如来说正信实信,这决定了因缘不可能歪打正着。而世人所执的实,其实和方外人所执的虚一样。执与虚都是两极。用力过度,易折。这也决定了因缘也不可能正打正着。
那只剩一条路了,正打歪着。
此际芳菲枯尽
繁花不知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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