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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只是零星几点小雨，不过几分钟功夫，远远滚来一串闷雷，雨仿佛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癫狂地倾倒了下来，风也肆虐起来，卷着大片大片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向落地玻璃。靠窗的角落里，她坐着，漠然望着窗外，街灯在雨水里昏暗成微小孱弱的一点，模模糊糊，若无似有。她的睫毛微微一颤，就有一滴水落在膝盖上，停顿片刻，又滚落到了地上，仿佛窗外的雨水一般。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伤心的事，只是她的心被这雨水一搅，无端端地惆怅了起来，有些相逢不过是流年里的一盏微弱灯光，一闪即灭，她甚至怀疑，那是否只是一场梦，曾经的一切从未发生。
“您好，这是您点的美式。”侍应生端了咖啡恭恭敬敬放在她的面前，精致的杯碟上有缕缕细烟袅娜着，咖啡的香气淡淡弥散开来，银色小勺是这昏暗角落里唯一明亮的东西。她略带歉意对侍应生点头微微一笑，离营业结束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又是这样坏的天气，咖啡厅里早已只剩了她这一个客人。她觉得，她应该是不受欢迎的，就如同窗外这场瓢泼大雨。
她拿起小勺探入杯中轻轻搅了一搅，带着几点泡沫的深褐色咖啡漾起几圈涟漪，她的心跟着翻搅，有点苦有点涩，如同面前这杯美式咖啡。没有加糖，这样的搅拌其实没有多大意义，除了让咖啡加速变凉。不是没有糖，桌上的白色瓷罐里整齐地码放着品类齐全的小包装糖袋，每一种都透着甜蜜的气息，她却看都没有看，放下小勺，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极苦，入鼻的气息却是微香，这微香勾起了蛰伏于她内心深处的记忆。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日，也是营业结束前半小时，那时的她从不喝咖啡，尤其是这样苦涩的清咖。经常加班到深夜，再来一杯苦咖，肠胃受不了不说，晚上注定会因此失眠。那个时候，她来这里只点一种饮品，热巧克力。记得那天，咖啡屋里也几乎空无一人，她也是坐在这个角落，望着落地窗外的雨，有些疲倦却心情悠闲地等着自己点的热巧。忙碌一天后对自己的小小犒劳，是最愉悦的时光。
侍应生端着盘子走来，恭恭敬敬在她面前放下一杯后说道：“您好，您点的美式。”她一愣，旋而微笑道：“我想你们搞错了，我点的是热巧。”侍应生尚未回答，另一端的角落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我想，那杯美式应该是我点的。”她顺着声音望去，这才注意到，对面角落里也坐着一个人，深色的衣服，让那人整个陷入了角落的昏暗中，看不清长相，只隐约看到坐姿非常潇洒。侍应生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刚才为你们点单的同事有事着急提前下班了，大概匆忙中弄错了，请你稍等，您的热巧马上就来。”她冲侍应生淡淡一笑，说：“没关系。”优雅地用手势示意侍应生把咖啡送到对面，只是心里在想，这么大的雨都要着急赶回家，一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吧。
两处角落，两杯饮品，两个人，直到营业结束，他们就这样一人一角，默默品着，坐着，再无交集。咖啡屋要打烊了，雨却没有打烊的意思，淅淅沥沥，缠绵不休。她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门外，门廊下，她打开雨伞，刚想走，一回头，却见他犹犹豫豫抬头看天，身子往前微倾一倾，又顿住，她立时明白了，莞尔一笑柔声问道：“是不是没带伞？你去哪里？我坐地铁，要不要搭你一段？”简短的问话把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暴露无遗，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有种莫名而奇怪的感动溢了出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么巧，我也坐地铁，那就有劳了。”
他高她矮，他默默接了伞过去，大半撑在她的头顶，护住了她的全身。她偷偷望向他的侧脸，轮廓清晰，棱角分明，挺直的鼻梁衬着漆亮的眼珠，整个人透着精神与干练，她不由暗暗思索他的职业，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身上有股掩盖不住的正气。
咖啡屋到地铁站有那么点距离，雨打在伞上发出有节奏的好听声音，他们默默地走，忽然他问了句：“这么晚，你不怕我是坏人？”她很干脆地摇头说：“不会，你是热心直率的人，而且会顾及他人感受。”他诧异之极，轻轻“哦？“一声。她浅浅一笑解释道：”刚才服务生上错了咖啡，你抢先告诉他错的那杯是你的，避免了他的尴尬和茫然。现在你撑伞，又把大半给了我，避免了我淋雨。“他怔了怔，随后发出爽朗的笑：”你有敏锐的洞察力。地铁站到了，你往哪个方向？“她一抿嘴：”城南，你呢？“他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我城北，谢谢你的伞。”站台交汇处，他们分上了反向的列车，站台上只剩了伞上滴落的几道雨水。
第二天差不多的时间，她也不知为什么，再次踏入咖啡屋，点了一杯热巧，窗外月朗星稀，对面的角落空无一人，她不觉有些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偶然邂逅，自己在这附近上班，是这家店的常客，他的模样明显只是恰巧路过，避雨而已，怎会再次出现？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却整个人一震，对面的角落，他不知何时已经入座，侍应生正端着咖啡到他面前，恭敬道：“您的美式。”他看到了她，微一点头，她觉得对面的角落瞬间明亮如昼。
照例一人一角默默喝完饮品，照例一前一后走出咖啡屋。“地铁？”他问。她轻轻点头，走了几步她问：“你只喝美式？”他转脸看看她，笑着反问：“你只喝热巧？”然后相视一笑。
第三天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角落，同样的饮品，唯一不同的是，他点了热巧，她点了美式。去往地铁的路上她轻轻皱眉：“美式真苦。”他也斜眼一嗤：“热巧真甜。”接着异口同声：“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说完愣住，相视对笑。
后来的一个星期他依旧美式，她仍然热巧，他往城北，她向城南。他成了她每晚最想见的人，虽然他们对彼此所知甚少，她却觉得这样慢慢了解的感觉太美好。那天加班结束，她点了热巧，坐在属于自己的角落，一周多的时间，有时她早，有时他早。今天他还没到，热巧的温度还有点烫，她托腮望着门，嘴角含笑。
半个小时足够冷却一杯热巧，他最终没有出现，她嘴角的笑亦随了热巧的温度变凉。他再未出现，她开始怀疑最近是否因疲劳过度产生了幻觉，这奇妙的邂逅真的发生过吗？只是为什么自己渐渐爱上了不加糖的美式清咖。
窗外的雨似乎没有减弱的意思，一年前那天的雨也是这样不肯示弱，她开始无聊地玩弄小勺。咖啡屋的门被忽然打开，走进的一男一女打断了她的思绪，落地玻璃上反射出的身影让她猛地一抖，小勺落在托碟中发出清脆的“叮”声，发颤的余音似她颤抖的心音，男的分明是他！
她听见女的娇声问：“我们坐哪里？“通过玻璃她看见女的挽着他，亲密异常。原来如此，她不自觉往角落深处缩了缩，让整个人笼在阴影之中。原来不是梦，只是之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面前那杯美式似乎格外苦涩，她再没勇气端起品尝。
女子挽着他坐在对面角落，她扭过脸，低头搓着桌布的角。侍应生上前询问他们需要什么，女子回答：“一杯卡布基诺，一杯美式。“他打断更正：”不，一杯卡布基诺，一杯热巧。“她激灵一下，诧异抬头，望着落地玻璃发怔。
那个女子也诧异之极，问道：”你不是从不喝热巧？“”是吗？“他的声音里透着迷茫。只听那个女子嗔怪道：”真是弄不明白，这样糟糕的天气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家店，还是人家快要打烊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要来，今天一定要来，我只记得这里对我很重要。“他回答，语气依旧迷茫。女的笑了：“我还真是拗不过你，爸妈若知道了一定骂死我，还有你们局里的领导和何医生知道我偷偷带你这个病人溜出来也一定不会轻饶我。”他也笑：“你怕什么，爸妈向来宠你，何医生不也都听你的？” 女的咯咯轻笑，忽然叹口气：“唉！哥，车祸后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吗？”“嗯，躺了那么久，也努力试过，除了这里，连我的名字都是你们告诉我。”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怅然。
哥！车祸！接踵而至的震惊让她觉得透不过气。局里？她忽然记起曾经为了证明他不是梦，还特地留意了每一天的新闻，记得有一篇新闻说本市公安干警为了追捕歹徒，不幸一死一伤，日期正是他未再出现的那天。原来，这里对他那么重要，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他依旧还是来了。有泪滑落脸颊，她的嘴角却含着笑，远处的街灯突然变得格外明亮，照亮了所有阴暗的角落。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柔声道：“请问，可以请你喝一杯美式咖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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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30 21:38
楼主
发表于 2017-7-30 21:52
发表于 2017-7-31 17: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