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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季夏的云 于 2017-8-22 10:34 编辑
我不是票友,非但不是,而且几乎是彻底的外行。对于戏曲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越剧、沪剧、黄梅戏,那时电台里还能经常听到,颇受大众欢迎,不像如今集中在戏曲频道,很小众。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是看过那么几出的,印象较深的有越剧《红楼梦》、《追鱼》;黄梅戏《女驸马》、《天仙配》;沪剧《沙漠王子》、《九斤姑娘》、《阿必大回娘家》。甚至还有外公外婆爱听的淮阳戏和奶奶喜欢的苏州评弹,虽然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好玩好听。这些剧种感觉比较民间,高端些的京剧、昆曲极少接触。当时最熟悉的大约就是《碧玉簪》中那句“心肝肉、宝贝肉,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唱词,因为外婆常搂我在怀里这么哼着,至今依旧觉得亲切、甜蜜。
长大了读《红楼梦》发现曹雪芹利用这些戏目做伏笔,巧妙布局,隐隐暗示人物结局。戏文还能有这么一种作用,这就成为一件可以细细研究的极为有趣的事情了。由此开始搜罗各个戏本唱的是什么内容,也零零碎碎抄录了一部分,越抄越觉得这简直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文化的累积、沉淀、打磨、创新,在戏曲中可以大致发现一个比较完整的脉络。那些唱词可以这样美,这样销魂,而只有这些唱词还能让我们依稀感受到唐诗宋词的旧日风情。或许你会说,任何一首古典诗词都有着旧日风情,不,这不一样,你看到的只是文本,没有听到旋律,中国文字最妙的地方在于单音四声,天生的韵律感,中国诗词天然就具有可唱性,而这种可唱性如今只有在戏曲中还留有淡淡印痕。我在学写近体诗、格律词的时候,常常喜欢用戏曲的方式去模拟文字节奏,尤其是词,平仄和近体诗平仄不同,代表的是传统五声——12356,词文就类似现代歌词,你只要找几段戏来听一听,或就能隐隐绰绰体味出平仄中的些微奥妙,就能对词的结构、句式、情感、急缓有个朦胧的感性认识。这些说是说不清的感受,只有自己慢慢揣摩,自得其乐。
遗憾的是,现实生活的节奏实在太快了,身处其中,不得不去顺应,那些水磨腔、皮黄腔之类的,我实在是没有多大耐性听个完整,所以至今我对戏曲的爱好仅仅停留在文本层面,更何况听戏往往被嘲笑为老年爱好,就从心理上更有点隔阂,自己觉得自己简直有些叶公好龙的味道。
前年春节,我从朋友处得来两张免费京剧《红娘》的票子,在著名的“天蟾舞台”上演,说来惭愧,这个有着“(京角)不进天蟾不成名”之说的著名舞台,我曾有一段时期工作地点就在与之一街相隔的地方,却从未踏足过这里一步。想想自己挺俗,不是免费的票连附庸风雅都做不到。可就是这么两张免费的,我横竖问了一圈,居然没有一个人肯陪我听戏,入耳入目皆是嘲讽不屑味。也罢,为了不浪费,我决定孤身探路,忐忐忑忑走入戏院,四处打量一番,装潢设备均很上档次,电子屏上滚动播着唱腔、唱词,也不怕听不懂。不知是不是春节缘故,观众席只坐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满目望去,霜发苍颜。
《红娘》是《西厢记》选段,热热闹闹的轻喜剧,第一次看戏,看的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人物,稍微有了点底气。先入为主觉得看戏或许会非常无聊,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然而大大出乎意料,整部戏一开始就吸引了我,从念白到唱词到表演一点也没有违和感,音响效果一点也不输给任何一场流行歌曲演唱会,情节推进节奏控制得非常妙,该快的快,该缓的缓,该细的细,该略的略,比现在的一些雷人又叫座的电视剧不知精彩多少倍。演员功底扎实,尤其是扮红娘的演员,活灵活现一个俏丫鬟,驱走了我所有的倦意,戏院里掌声、笑声连连。
戏曲这门艺术是需要从小打下扎实基础一步一步练出来的,一招一式均有讲究,我说不出什么专业评语,我只是觉得,另一张免费票无人认领实在是太可惜了。不是因为免费而可惜,而是错过了这么一种精彩是当今文化从众性的遗憾,我们在流行中迷失了个性,迷失了传承。还是台湾的郑培凯在谈青春版《牡丹亭》创作的书序中说得好,对于传统艺术,如今往往有一种“现代性无知的傲慢“,没有进过戏院,没有真正亲自接触过戏曲,没有切实的弄清弄明白戏曲究竟是怎么回事,先不问青红皂白地一棍子打死,粗暴地将传统一律归为老祖宗的遗产,漠视其中包含的精髓,武断地将旧事物归类为糟粕,对西方文化趋之若鹜。我就很奇怪了,难道莎士比亚之类的西方文化就不是人家的传统旧物?难道人家的老东西就是美玉,我们的就是敝履?这个中滋味耐人寻味。
也有传统艺术一路传承非常热闹红火的,比如相声。看德云社,你就知道这门传统艺术有多受欢迎了。德云社我无缘亲身体会一番,倒是在天津出差时,我们几个同事趁晚上闲暇去人民公园内的西岸相声剧场听了一场相声。究竟是不是地道天津相声,我们几个是都不懂的,据说西岸相声口碑很不错。
买票时挑挑选选半天,分什么福禄禧三个区域,我们也搞不明白,一合计,挑票价为中间档次的是最保险的。进了剧场一看,对我们而言没有选错,最高档的福区是沙发座,占了四排,太现代,没意思。我们买的禄区是八仙桌,中部区域,很有旧味,一行人正好占了两桌,点了两壶茶,盏碟均古色古香,一些小零嘴,有滋有味地欣赏起来。剧场座无虚席,您别说,还真咂摸出点电视剧中旧时戏园子的味道。
一开场,傻了,本以为相声都是普通话,一定不存在语言上的障碍,演员开口一说,知道不对了,跟电视上的演出不同,很多都是当地土话,我们异乡人不知道这些俚俗中包含的隐喻,只知说的是什么字,却不懂其他观众为啥笑,更有些话根本听不懂。好在相声是逗人乐的,实在不懂,跟着笑终归不会错,不过,人家在关键时分会发出“吁……”的叫好声,我们则是一脸茫然,此时就能分辨出我们这两桌的生客味。一场相声听完,虽然一半茫然,倒也自得其乐,傻傻地开心着,好歹也算是一种体验,懂不懂在其次。
相声火,戏曲冷,我觉得是因为一来欣赏戏曲需要一定的修为,而相声则相对通俗易懂,二来戏曲节奏比相声慢得多,所费时间也长,现代人大多时间宝贵,不愿意浪费在这个上面。但是相声再火也火不过流行歌曲、偶像剧集、动漫卡通。我不是食古不化,抱残守缺,一定说古代的东西就比现代的好,我只是认为,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传统的东西能在一定时期内光彩夺目,就一定有值得借鉴和弘扬的东西,任何一种创新都不应该是闭门造车,而是在积累的基础上加以变化和提炼。我们拥有这么巨大的财富,为什么不能去芜存菁而非要全盘否定抛弃,只乐衷于效仿外来文化呢?
孔圣人在《论语·子罕》中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思是不主观臆断,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自以为是。如今我们在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上恰恰占足了这四点,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反思警醒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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