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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落墨惊云 于 2019-12-12 22:50 编辑
知道徐梵澄老先生是因了扬之水的一篇日记性散文,那篇文字详细记录了扬之水与徐老先生往来间的琐事。文章朴实无华,只是忠实记录了一些流水往事,然而借了这些文字却让人看到了一位极可爱,极值得令人尊敬的老先生的形象。
徐梵澄这个名字,恐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完全陌生。我也是看了扬之水的文章之后才去百度的老先生的生平。关于他,百度里有这样一段令人唏嘘的介绍:正因为他的甘于寂寞,从不张扬的个性,在国内,除了哲学、宗教和鲁迅研究等极少数学术领域的人尊敬并崇拜他之外,其它领域的人,从官方到民众,几乎没人知道他,就更别提对他的精神财富的爱护与传承了。曾经,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举办的《徐梵澄文集》出版座谈会上,人们都在奇怪“徐梵澄是谁?他是做什么的?”年轻学者不知道,中年学者不知道,许多资深的老专家也不知道!一位真正的国学大师竟然鲜为人知!
这段介绍与扬之水文章里的记录一一吻合。老先生是民国年间人,鲁迅的好友,极为推崇鲁迅,早年留学德国,就读于海德堡大学,一生未婚,一生未受到应有的重视与尊重,一生寂寞。我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扬之水在这篇文章里记录了一些老先生对诗词文章的见解,简直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令我如获至宝,心驰神往。
将徐老先生的观点摘录一些出来共赏:
1、老先生说今人不及古人,他举了一个故事为例:昔日康昆仑(唐代著名宫廷乐师)弹一手绝妙琵琶,有人想拜他为师,康昆仑让他先奏一曲,只拨弹几下就被康昆仑制止说,此人不可教。为什么呢,康昆仑说,那人的弹拨里参杂了胡音。徐老先生说:古人做学问能达到一个高的境界,缘其纯也。放眼今日,已遍是“胡音”,再求境界,不可得矣。
扬之水问:“中西结合不可能吗?”
徐老先生回答:“无论中西,在各臻其至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无法结合。我德国诗、英国诗都读过不少,法国诗也看过一些,那和中国诗是完全不同的。”
2、关于文字好坏的境界,徐老先生说:文字达到极致的时候,是连气势也不当有的。未到极致的文字都有“滞障”,“滞障”是指斧凿痕,是可见的修饰。真到炉火纯青之时,应是一切“有意”皆化为“无意”,浑融无间,淡而致于“味”。
这些观点是真正的大师之言,高明通透,直指核心,令人畅然开朗。老先生的观点也许会有人驳斥,但在我眼里却是至理。我一直以为如今中国的现代诗舶来味过于浓重,而本味寡淡了。我们学的是外来诗歌的散漫形式,但我们却忽略了别国文字并没有四声音韵声情的说法。我们学了太多外来的手法,却丢弃了汉语本身独具的特质。中西结合在一定程度上能让人产生新鲜感,活泼感,但这样的新鲜活泼难以持久,要达到巅峰,只能取其一,就是纯。
当然,私以为,纯不是说要继续走格律诗词的路线,而是希望能出现属于中国个性的,能充分表现汉字声形之美的,有时代味道的现代诗。这也只是我片面的,不成熟的一些个人看法。
不谈诗歌,且谈回寂寞。关于此,与徐老先生同时代的国学大师顾随先生在他的文章里同样表示,好文字来源于寂寞心,寂寞心来源于对现实的不满。不满不是发牢骚,而是因不满生出热情洋溢,努力向上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化为文字才是高境界的。
纵观古今中外,好作品都来自一颗寂寞心,比如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曹雪芹的《红楼梦》,蒲松龄的《聊斋》,陶渊明的诗,乃至李白,杜甫,何人不寂寞?多少人感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可是,这些寂寞心写下的作品却不是干巴巴,或者萎靡不振的,反而极其热烈,积极光明。这是寂寞后的透悟,以心眼看到了世界的真,才能有这样的超然成就。
徐老先生也是这样的人,是寂寞林里的高手,真正放下了名与利,一生清贫,从不计较得失。徐先生是研究佛理之人,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唐朝两位著名诗僧寒山与拾得的影子,所谓隐士不过如此。但寒山与拾得是隐入深山,不与人往来,徐老先生却身在红尘,深藏不露,抵御了各种外界诱惑,这比寒山拾得的境界又高明了几分,真正做到了大隐隐于市。
大隐士徐先生却不是古板守旧的人,他做学问力求创新,没有新东西的文字,扬之水说他是不会拿出来示人的,先生对自己的要求格外严苛,是认真做学问的态度。比如他谈及大家耳熟能详的张良拜师的典故,关于黄石老人为什么要三试张良,并非表面看到的测试张良人品这么简单,真正的原因在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张良刺秦未遂,而秦网如织,约在凌晨,是因为天尚未明,自然安全,约在五天以后,则因事过三天,不起波澜,大抵已是安全,五天,便更保险了。这些言论令人耳目一新,也更佩服老先生严谨又善思考,不墨守成规的作风。试想,若无寂寞心,又如何能研究如此透彻?
精通八国语言的徐先生已于2000年驾鹤西去,这位当代玄奘留给世人的是对于寂寞的无尽深思,以及对灵魂的拷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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