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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女儿
烟雾萦绕的大山,影影绰绰,像是一个睡意未消的仙女,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凝眸不语;群峰叠嶂,蜿蜒起伏,在一片云海之中,数点高峰露出嶙峋尖端,犹如礁石浮现在大海之上。一座苔痕斑驳的古宅,寂静地横卧在苍凉的崖边,峡谷两面矗立着险恶的绝壁,壁上装饰着热带草木组成的奇形怪状的帷幔,仿佛大山遗落的图腾。
那是一座古宅,在野藤悬垂的岩壁。古宅后面,秀拔凌霄的楠竹,抖起一片浓郁的青纱,临风起舞,婀娜多姿。古宅比太婆还要苍老还要憔悴。烟熏色的立柜,擦出漆红颜色;茶壶擦得锃亮,瓷罐摆得齐整;油灯罐子悬挂房梁,从那发出呛人的油味;贴墙犄角,支着一张板床,上铺碎花旧被一条,磁釉凉枕一个。太婆记不清这古宅到底流传了多少代。她只记得,打她嫁进古宅,就听闻他的祖辈就在这开荒种地繁衍香火;她只记得进门起,那油罐子就一直悬挂在那。作为女人,从一而终也是命中注定。
岁月在峥嵘的高山中流逝,一个古老苍桑的文化积淀,深深地注入大山隆起的骨骼;那上古神女——女娲补天的史诗,也跌落了群山寒冷的腊月。
太婆的脸上刻满了大山沟壑般的皱纹,青郁的双鬓被季节染成了一片霜雪;生命的年轮写进了血色的黄昏。
万籁无声的夜晚,那油罐灯的昏黄光圈,却使她感到凄凉。窗外秋虫唧唧地悲鸣,半个月亮的寒光落在窗纱上,印出鬼蜮般的树影。
古宅传出倾诉心曲的歌谣,给人的心灵以极大的压力的沉默。
太婆很孤独,身边没有亲人,伴随她的只有墙边的立柜和一吊油罐子灯。大山一样悲壮的历史,仍在林中的深谷经久回荡……
耸峙的山峦,哪一处没留下她艰辛的足迹;汨汨的山泉,哪一曲不在弹响她生命的乐章?
摘茶,挖药,采集松脂……她从小就在大山里闯荡,沿着祖辈踏出的古道,走遍了群山的峰峰壑壑,走过了大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走出了一个坚毅的大山女儿——命途多舛、情感诚挚、纯洁无暇……
太婆守着这座古宅,守着这隅大山的日月星辰;一颗虔诚的心,从未离开过大山,人生的思维默默地定格在古宅的青藤上。
古宅早己被爱情遗忘在大山的角落,山外的种种只能化作油罐子灯上的一缕缕难以排遣的孤寂,男人与女人的故事也只是太婆嘴上一支苦涩凄惨的歌谣。
太婆心境极其悲凉哀婉,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香火化成永恒的祭奠。公婆临终前的遗训,仍时时叩响她的灵魂,太婆对着祖辈的香火默默地流泪……
夕阳的剪影把苍穹的树木斜挂在杜鹃啼血的哀怨中,猎猎的山风撕碎了古宅上的一缕缕缭绕的炊烟。大山的景色被抹进一片冷涩灰暗的地平线。
每当黄昏,太婆就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犹如一尊塑像,一座古宅的剪影。她那沉寡而疑惑的目光,总是悠悠地透着凄冷透着迷惘,总是那样凝神地注视着那条通向山外的古道,似乎要从古道上感悟些什么;那油罐子灯上的火星在一闪一闪,葛藤般缠绕的思绪随着烟圈一缕一缕地扩散着……
太婆年轻时也曾有过美好的憧憬,也曾有过如意郎君,他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天。
那年,闽赣浙游击队坚持地下斗争,叶飞率人进入大山,传播革命火种。由于叛徒告密,国民党兵围剿大山,游击队被迫转移。临行前,他丢下新娶的媳妇,挑着叶飞的行装跟随部队走出大山。
临别前,他与太婆依依难舍,两颗萌动的春心,一支大山传奇的恋歌。
她饱噙泪水送走新郎。从此他再也没回来过。
古宅的藤萝挽着一个哀怨的叹息,大山的雨雾淋湿了她的山歌。
一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群山浓重的夜色,一个人生的岁月就这样断裂在古宅的企盼中。梦中,他常常闯进她的一缕思念,抚慰着她心灵;醒来时,浑浊的泪水却浸透了枕头,窗外是一片苍茫的夜,月光躲进云层。
每天,太婆都静静地坐在黄昏的门槛上,一幅大山凝重的剪影。
太婆在默默地思索着,她的神情是那样沉重……
眼前的香火越来越微弱,那苍白的信念再也撑不住沉淀的情感。
太婆终于走了,她是大山的女儿,身后自然回归大山。
大山,只剩下一座古宅一吊油罐子灯,还有一个悲壮的传奇。
[ 本帖最后由 好梦 于 2008-6-13 21:1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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