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枯叶蝴蝶------

山窗幽竹 · 发表于 2008-7-30 23:25

四年前写的一篇文章,翻出来晒晒,(现在真的是懒了,很久没学着写点文字了,怀念一下 )

这篇文章是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写的，那时候课程比较少，唯一忙点的是写毕业论文，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对毕业以后的不可预期产生一种迷茫，不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纷纷杂杂社会，将如何去面对呢？满腹的牢骚该向谁诉说呢，可能是一种心灵的寄托吧，从来没有写过小说的我忽然有了一种写的冲动，于是有了下面这篇文章。虽然有些地方写的还比较稚嫩，但总算反映是那个时期的自己一种的心态，渴望成熟，渴望自己变得坚毅，能够承担风雨，能够直面人生中的种种挑战。(禾子洲是山窗以前的网名)

　　　枯叶蝴蝶是一种孤高冷傲的生物，它们平常只在高峰峭壁间飞舞，在深谷渊壑里翱翔，却从来不到乡间村舍穿梭，也不在寻常山野里嬉戏，它们只在险境里出没，在可羡的风景绝处展现它们的美丽。等到夜以继日的飞舞过后，经过了一番短暂的辉煌，它们累了，寂寞了，就悄悄地化作一片片枯槁的，如同死灰颜色的枯叶，附在山间的老树上，静静地受着生命的宁静与和谐。
　　枯叶蝴蝶这样伪装，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它还是逃不脱被捕捉的命运，不仅是因为它的美丽，更因为它的神秘与冷傲。人们羡慕它，追逐它，嫉妒它，想把它的美丽据为己有，于是开始捕捉它，将它制成标本，高价出售。渐渐的，枯叶蝴蝶快要绝灭了。
　　　枯叶蝴蝶的生命是灿烂的，也是悲哀的。
　　　关于枯叶蝴蝶，曾经有许多美丽的传说，而其中我最为喜欢的是一个有关江湖的故事，一个有关江湖，剑客，刀客与蝴蝶的故事。蝴蝶最终改变了江湖——那个荒蛮寂寥的江湖。

　　　　　　　　　　　　　　　　一

　　在一个久远的年代，人性朴野放旷，任性骄纵，江湖是草莽江湖，“结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问有仇无”。凭着一种倔强不屈的野性，江湖间兵刀相见，刀客与剑客在光与影里撕杀，胜则为王者，受到人们的尊崇，享受着生命的荣耀；败则献出生命，受到鲜血的洗礼；生者被光辉笼罩，却被迫接受挑战，面临着威胁；死者被死寂包围，享受着宁静，却被人们所遗忘。
　　或许是江湖中出现了这么一批刀客与剑客，他们经历数十年的江湖浪荡，草莽漂泊，铸成了一身坦率朴野的任性，在江湖中孤剑独行，演绎着传奇，他们的生命绚丽而奔放。他们的光芒渐渐的成为了一种诱惑，无数渴羡拥有光环的刀客与剑客，展开着角逐激斗。于是江湖间冲满了挑战与被挑战，捕捉与被捕捉。
　　神秘而美丽的东西往往充满诱惑，就像峨眉山上的枯叶蝴蝶。

　　在一个冷雨潇潇的黄昏，峨眉山下，远远地走来一个人，头戴斗笠，身着灰衫，背负一柄长刀。斗笠压得很低，难以窥见其面容。他的脚步缓慢而坚定，一步一步朝着峨眉走来。
　　　这一幅暮天荒野里寂寞刀客独行的影象逐渐的被放大着。
　　　刀客在山脚下无声无息地停下来，扬了扬低垂的帽檐，骤然间露出一双冷芒流闪的眼睛，一张清癯坚毅的面容。他静静地站在细雨中，仰望着在云里雾里若隐若现的峨眉。天潮地湿，雨里的峨眉显得特别的萧索，或许是因为刀客的到来更增加了她的寂寞吧。
　　　他是什么人？一个光明磊落，声名卓著的刀客？抑是一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魔王？或者他仅是一个江湖失意的匆匆过客？
　　　不知又过了多久，这个仿佛快要化作一尊石像的异人开始活动起来，他顺着一条泥泞的小径向着山上爬去，不断地攀爬，灰色的影逐渐消隐在幽深的山林里。

　　不知又过了几月几秋的一天，恰逢秋日久雨初晴，阳光灿烂，晴空如洗。峨眉山上无云雾，数峰青碧，爽飒的风，飘逸的云夺使得山色更加妩媚动人。
　　　这一天山上很热闹，山道上走着各式不同的人群，有香客，药农，旅客，浪人，路旁还有许多的小贩。
　　伏虎寺是峨眉入山第一大寺，庄严巍峨，轩敞宏伟，自古就香火鼎盛，今日来访的香客尤多。中午十分，从伏虎寺走出两个刚烧完香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身穿白衣，一个身穿青衣。白衣女子沉静而美丽，柔弱的削肩,窈窕的体态,一双黑樱桃般美丽而忧郁的双眸,双眉微颦，纤手抚胸,似有无限哀愁。青衣女子衣着朴素，身量较小。显然白衣为主，青衣为仆，二人神情举止到颇为亲密。
　　青衣姑娘很活泼，出了寺门就东瞅西盼，现出了纯稚的天性。她忽然拉起白衣女子的手说：“蝶姑娘，我们这就要回家去了么？”白衣女子一直都浸在一种淡淡的忧郁中，她沉吟了片刻，悠悠地说道：“蝉儿，这几日我觉得身体轻快多了，不像先前那般病恹恹的没有精神，今日不如趁有些力气，上山去转转。很久没有今日这样好的心情了。”被称作蝉儿的小丫头听了碟姑娘的话，立刻欢快起来，“是呀是呀，姑娘的精神近日出奇的好，说不定咱们上得山去，碰上个什么奇遇，姑娘的病也就从此好了，阿弥陀佛。”碟姑娘被蝉儿无邪的话感染得也快活起来，秀眉一展，笑颜吟吟。且说她这美丽醉人的一笑，惹得那峨眉山上的风儿慌了神，站不稳了脚跟，把白云一阵乱摇；惹得白云惊呆了眼，一不小心跌进了山的怀抱，把山谷跌成一片氤氲；惹得花儿一阵惭愧，赶忙收缩了花瓣潜藏起来；至于那路上的行人，早已醉得魂魄悠悠，酥在那里动弹不得。
　　蝶姑娘收敛了笑容,和蝉儿走到伏虎寺旁的一个茶棚里坐下来,要了两杯茶,静静地休息。
　　暑气已经褪尽，秋日的峨眉并不炎热，所以茶棚里稀稀疏疏的坐着几个客人。蝶姑娘和蝉儿有一句无一句的说着话，周围的茶客到是有意无意的往她们这边瞅来。蝉儿忽然低声对蝶姑娘说：“姑娘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些奇怪？”说着指了指茶棚西南面的角落。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中年人，头戴斗笠，斗笠遮住了眼睛，他身旁还放着一个竹篮。蝶姑娘望着斗笠下的那张清癯的脸，心头一震，低头思忖：这人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么眼熟。正想间，蝉儿又说道：“姑娘你看他的神情是不是有些像大公子？公子练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蝶姑娘不觉微微点头，又继续悄悄观察那个神秘的人。她忽然发现，那低垂的笠帽下藏着一双燃烧的眼睛，但是眸中所藏的情感却在闪逝之间透出了不属于江湖的讯息来。这个神秘的茶客使蝶姑娘突然想起了哥哥曾对她说过的一首江湖上流传的小诗：
　　当我死去，请
　　不要为我丢掷
　　贞洁的白花
　　只因我不愿被人窥见
　　我的多情如同窥见我的
　　杀机隐隐

　　蝶姑娘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全身不由生出一种惨笑如泣的感觉。

　　　就在蝶姑娘呆呆出神的时候，灰衣人起身背起竹篮，悄然无声地出去了。
又过了一阵，蝉儿便催促着蝶姑娘上山游玩。蝶姑娘发现灰衣人已经离去，心中不由莫名地感到一阵怅然。
　　碟蝉二人沿着一条洒满碎光的山道向上爬去，沿途看着风景，一路走走歇歇。蝶姑娘似乎心不在焉的，因为她的脑中总是闪过一双燃烧的却透着寂寞的眼睛。或许，他是个可怜的人，一个比我还可怜的寂寞的人，她悠悠地叹息着。
　　　她们一路走过了雷音寺，会灯寺，大峨寺，中峰寺，来到了清音阁。清音阁下面就是峨眉山最幽静的去处双飞桥。双飞桥下的流水万古不变地流着，有诗为证：
　 “双桥两虹影，万古一牛心”。
　　两个姑娘此时已经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微微。她们决定到桥上去看看流水。
站在双飞桥上，二人只见石桥下面，有两条黑白不同的水流从山上奔腾而来，撞在桥下的牛心石上，激起一阵白浪，白浪如雨一般溅到了石上的树枝头。水流过牛心石，水势便缓下来，雷鸣一般的声音便低了下来。
　　蝶姑娘正欢喜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蓦然间，瞧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坐在石桥侧面的的一块大青石上。灰色长衫，清癯的面容。蝶姑娘一怔，是他，茶棚里的神秘客人。她很惊讶，不仅是因为又一次的相遇，而是她发现灰衣人头上的斗笠已经不见了，身旁也没有竹篮。摘下了高深莫测的斗笠，他的面容现在已经完全袒露出来了。蝶姑娘满怀好奇地想看看那双神秘的眼睛，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原先那双冷电般的眼睛现在已经变得黯淡毫无光彩，他整个人都显得那么落寞和平凡。
　　坐在青石上的灰衣人此刻也抬起头来，凝视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表情是漠然的但他的内心却是惊奇，他惊奇于她的秀美，雍容闲雅，安静中有几许灵动，几分妩媚，还有几分淡淡的忧伤。他不仅惊奇于秀美的峨眉竟滋养了这般柔弱娉婷的丽质。他这样惊奇地赞美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赞美的神态，木然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彩。然而这一瞬间轻易地被蝶姑娘捕捉到了。她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微笑。兴许，是一念的转折使他的生命自绚丽奔放归于平淡冷寂，他隐藏了他的光芒，停止了刀光剑影的搏斗，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平凡的山民，可这依然无法掩盖他的骄傲，冷峻和孤独。蝶姑娘心想。
　　　她们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仿佛都想看透对方那颗潜藏的心灵，寂寞的心灵。桥下的流水依然在哗哗地作响，水清得可以看清楚水底白色的石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蝶姑娘悠悠地对蝉儿说：“蝉儿，我们回去吧，我觉得很累了。”蝉儿正站在不远处向桥下的流水扔石子，听了这话，噔噔噔跑过来，说：“对呀，咱们得赶快回去了，再晚了公子爷非得责怪我了。”蝉儿轻轻到扶着蝶姑娘，朝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灰衣人坐在大青石上，默默地看着她们柔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淡淡的雾蔼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凄凉寂寥的嘲笑——他在嘲笑自己。
灰衣人木然地坐在石头上，坐到了日落，坐到了晚暮，他依然一动不动，他在想什么呢？
月亮已经出来了，天宇微明，天幕也被抹上了淡淡的白色。灰衣人终于慢慢地起身了，朝着双飞桥西南面的方向走去。走过了一条修长的石路，跨过了几条清澈的小溪，他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在平地南面的一个柔和的角度上，有一间清新自然的小屋，小屋后面有一棵高过屋顶的大树，浓密的枝叶伸展在小屋的面，把小屋笼罩起来。
灰衣人轻轻地推开走进去。屋里的摆设很简陋，一张桌子，一把木椅，还有一张有几块木板拼搭而成的床。桌子上平放着一顶斗笠，一盏青灯，桌旁有一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野茶药根之类的东西。
　　小屋里唯一显眼的是一侧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柄刀，狭长的死灰颜色一般的刀，像一片枯叶附在墙壁上。刀的奇特显示着它的主人的身份的不平凡！灰衣人点燃了那盏青灯，然后走过去把那柄刀轻轻地摘下来，坐回到木椅上，用衣袖小心的擦拭着附在刀鞘上的灰尘——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它了。拭净的刀鞘镣镣生辉，焕发出一种绮丽的光芒。灰衣人的眼中随之闪动出奇异光彩，他的整个人都因此变得充满了生气。但渐渐的，这种光彩变得迷离了，朦胧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昔年峥嵘的岁月：
　　　二十年前，一个十五岁凄苦飘零的少年，仗恃着一种倔强不屈的傲气，在江湖中攘臂撕杀，漂泊浪荡。十年后，这个少年携着一把形同枯叶的长刀叱咤在江湖中，他的刀下沾满了天下无义丈夫的鲜血，同样也沾满了无数草莽英雄的鲜血，他的生命因为决斗而变得辉煌，因为决斗而变得神圣。他是江湖的一个神话，他的名字就叫作——柯叶。也许是因为柯叶和枯叶原本就太相似，也许是因为他的刀太出名，江湖中人都管他叫枯叶刀，柯叶这个名字反到逐渐被人们遗忘了。
　　神话是高高在上的，神话是不可触摸的，那么打破神话的人岂非更加了不起，更应受到像对神一样的尊崇。于是，江湖中的刀客和剑客都以挑战枯叶刀为荣：
枯叶刀下死，恶鬼也丈夫！
　　　从此，柯叶的生命开始日复一日地在决斗中度过，在决斗中虚耗。他渐渐地感到了疲倦，渐渐地对决斗的生涯感到厌恶，他厌恶这种被捕捉的生活。于是柯叶开始逃亡，开始躲避追捕。他隐藏了他的光芒，逃到了这渺渺的峨眉之中，寂寞地生存着。
　　江湖中从此没有了枯叶刀。
　　窗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空变得灰暗下来，一阵风起，天边涌出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一会功夫，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刷刷”的声音把柯叶从回忆里唤醒过来，他竖着耳朵听了一阵这凄凄切切的哀鸣的声音，他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数十年的草莽漂泊，在刀光剑影中攘臂挣来的竟然是这破灭而且寂寥的的生存。这该是一种怎样讽刺入骨的无可奈何呀！
　　柯叶觉得很疲倦了，他倒在床上，瞌上眼睛，什么也不想，脑中渐渐地一片空白，一片虚空。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林树幽蔽，泉水叮咚，似乎还有一拱小桥，一个美丽的姑娘站在桥上，笑盈盈地看着他。柯叶想对美丽的姑娘说句话，可是喉咙干涩，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于是拼命地喊，拼命地挣扎……

　　　秋雨淋淋漓漓地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雨已经停了，天空和万物都像新洗过了，太阳早早地爬上了高空，光华格外的灿烂。柯叶今天破天荒地睡到了日照三竿才醒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夜他居然睡得这么香，这么熟。昨夜明明汗淋淋地从梦中惊醒，他以为这必将又是一夜的无眠，一如往昔的在夜雨青灯下忍受着众醉独醒的寂寞，可他偏偏又睡熟过去了。是因为昨夜醒来没有检点那深藏的疲倦？还是因为梦中那个秀美的女子温柔的目光驱走了他心版上的阴翳？柯叶依稀记得当时自己想起了白日里偶遇的她，想到她的柔弱，她的忧郁，她的美丽，想到她那翦翦双瞳含着的盈盈浅笑……，渐渐地，他的心湖变得水草丰茂，澄澈宁馨，不知不觉中他就睡着了。
　　这一天，从清晨到晚暮，柯叶都显得精力充沛，充满生气。早晨他爬上了峨眉金顶。金顶上，浓云四集，八方茫茫。柯叶在山顶上转悠了一阵，没有寻到什么野药，就缘着树藤下到了数十丈的深谷里去了，他好象在在飞腾，在荡秋千。在深谷里，他终于采到了几枝灵芝草，兴致勃勃地回来了。
　　中午的时候，柯叶觉得有些烦闷，总觉得有个人影在脑中晃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就跑到山下，在伏虎寺旁的茶棚里坐了一下午。等到西山金乌坠地，晚景迷茫的时候，他才带着一种怅然的心情回来了。
　　　吃过晚饭，他又来到双飞桥上，对着一轮孤月，独自享受着寂寞。是的，月亮也是那么孤独，人们不是常说“皎皎空中孤月轮”吗？寂寞的月亮，寂寞的枯叶。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柯叶每天重复着山间寻药山下集市卖药的生活，他依然每天到伏虎寺茶棚喝茶，到双飞桥上看流水。曾经有几天的时候，他变得特别的烦躁，总是坐不住，不停地往伏虎寺跑，频繁地从双飞桥上过。可是渐渐地，他的心境又平静下来了，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唯一发生改变的是，柯叶发现自己近来很少失眠了。
充足的睡眠似乎正在悄悄地改变着柯叶，他渐渐地发觉空气不那么压抑了，山林不似从前那般死寂了，而他自己也整日焕发着一股活力。连柯叶都有些惊奇与自己的改变了。而这一切，似乎都缘于他心中的一份希冀，一份期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也许不会再来了，柯叶心想。
　　一个晴和的日子，柯叶又到山下集市卖药。他现在已经习惯于不戴斗笠，昔日的刀客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药农了。中午的时候他照例来到茶棚喝茶。
正想走的时候，他看见两个美丽的姑娘走了进来。柯叶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进来的正是和他偶遇过的蝶姑娘和丫鬟蝉儿。柯叶这次没有坐在角落里，于是他觉得有些举手无措。两个姑娘都好象没有认出柯叶，她们就挨着他邻旁的桌子坐下来。
柯叶低着头喝茶，她们也静静地喝茶。
　　柯叶忽然感到一阵羞耻的愤怒，纵横江湖数十年，居然不敢直腰平视眼前这个秀弱的女子，而自己每日的焦躁，徘徊，踯躅，却为的是什么？仗恃着一种怨气的驭发，他扬起了高傲的头颅，不客气地侧过身来面对着她们，用一种冷静的沉凝静静审视着蝶姑娘那古典的风色。她离他是多么的近啊，她的浅笑轻颦，如同在诗里，在画里，在梦里。离这么近的距离凝视她，柯叶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感觉——惊奇！令人惊奇的美，难以描述的，无法复制的美。他陶醉了。
　　一个不期然的回眸，她撞到了他的目光，她吓了一跳，赶紧别过脸去，脸上一阵绯红。经过这个意外之后，柯叶为自己的卤莽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侧过身去，一口接一口地喝起茶来。蝶姑娘呢，一阵尴尬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好奇地转过身来盯着他。是他，是他么？眼前这个男人，鹰翅般翱翔的墨眉展示着他丰神独立的伟仪，山峦般伟峻的鼻梁显示着他的孤傲与宽宏，一双清澈的眼睛闪动着活泼的光彩，还隐隐透着一丝羞涩和不安。眼前这个人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难道不是他？蝶姑娘怔怔地呆在那里。等到她看见他向自己颔首微笑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急忙报以他一个微笑，转过身来。是他，就是他！蝶姑娘感到无比的惊奇，一个人怎么能在这短短的半月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首次相见时，他是那么冷峻漠然，如今蓦然见到的他，竟然泛者着宽容的神采，似这十月明丽的阳光，健康而有活力。他还对她微笑，她的心里甜甜的。柯叶呢，难道不是在想她的微笑吗？
　　茶棚里是那么的安静呵，唯有心跳的声音。
　　这一下午的时光，流逝得太快又太恍惚。
　　今夜，柯叶失眠了。但是他弄懂了一件事：孤独并不是月的怪癖。月挂高空，清光四溢，令人观之醒神益智。原来不同的心境对月的想法也是不一样的。
　　心情愉快的日子里，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的。这几日，柯叶忽然懒于上山采药了，因为他发觉他的小屋太简陋，太邋遢，需要好好的改造一下。于是他带上刚买来了斧子，钻入密林中去寻找好的木材。花了几天的工夫，他拼做了一张精美的桌子，几把小椅子，在小屋的墙壁上开了一扇明亮的小窗户，床铺也收拾得干净利索。整个小屋就变得焕然一新了。

　　蝶姑娘和蝉儿每隔六七天就上山一次，柯叶几乎每次都能和她们相遇。渐渐地他们熟悉起来，见了面就彼此含笑着打个招呼。终于有一天，柯叶邀请她们到他的小屋坐坐，她们先是一楞，随后就欢欢喜喜地跟着他来到了小屋。蝶姑娘对这里幽静的环境显出特别的喜爱，平日总是浸在淡淡的恺郁里的她，今日也显得活泼起来，她对小屋里的一桌一椅都感到新奇，不停地问这问那。柯叶热情地为她们倒茶倒水，幸福得手忙脚乱。
傍晚的时候，柯叶亲自把她们送下了山。
柯叶觉得这是他生命里最幸福的一天，他还知道了她的名字———李蝶，一个很美的名字，她的家就在峨眉山下五里的地方。
蝶姑娘呢，此刻正坐在属于自己的小屋中，怀着一种朦胧的喜悦痴痴地出神。她感觉到一个微妙阶段的开始，那是一种来自远方的默契。她渐渐的又变得烦恼起来，想找个人倾诉，可是她从来都是习惯于寂寞的。

　　从记事的那天起，她的记忆就与一碗碗的药汤联系在一起。很小的时候，她就不能到池塘边玩耍，也不能去后花园看哥哥练剑，陪伴她的只有一侧同样寂寞的药罐。她记得自己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那时候，年轻美丽的妈妈陪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讲爹爹驰骋江湖的英雄事迹，她那时听得多么入迷啊，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天摆脱孱弱的身体，和爹爹一同游弋江湖，感受那种草莽江湖中朴野放旷的豪情。于是她愉快的边喝药边听故事，享受着妈妈无微不至的呵护。后来爹爹忽然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偌大的一个庄园，只剩下她和哥哥相依为命，她整天的哭喊着要妈妈，拒绝再喝一口药。直到后来哥哥告诉她，只有她把病养好了，妈妈才会回来，她才止住哭喊开始吃药，但她幼小的心灵还是感觉爹爹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再后来，哥哥变得更加冷傲了，整日拼命地练剑。她呢，也逐渐知晓，爹爹是为了江湖而死，而妈妈则是为爹爹而死，于是她变得更加忧郁寂寞了，她的病也再没好过。
　　然而她这一颗黄昏般萎落的心,有一日忽然遇见了一片蓝色的天宇,灿烂的晴空,遇见了一双相知的神目,她的生命遇到了一泓甘泉, 于是那颗枯旱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滋润.但是经过一阵憩息之后,她忽然又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因为她的敏感,本能地抵御着某种暂且还不愿萌生的情感.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了一夜.
　　开始几天,她几乎是拒绝去想他,可是又过了几天,她再也无法克制萦绕于心头的情感了,想到他的明朗,他的宽厚,还有他的忐忑不安,她就想立刻到他身边,诉说她的心事,她的烦恼和寂寞.
　　然而等到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又显出了一种本能的矜持.有的时候面对他的热情,她反而忐忑不安,几乎象面对一件坏事那样惊慌,像一头小鹿被老虎追赶,拼命地躲闪.
　　渐渐的,随着两颗心距离的拉近,矜持和孤傲都在心灵交汇处融化了,彼此感受着相知的默契.
　　有的时候,他们会悄悄地抛下蝉儿,跑到一片幽深的林子里,静静地坐在铺着落叶的土地上,听着鸟儿的鸣叫,感受着生命的宁静与和谐.他们心灵的感受,鸟儿懂,清风懂,白云懂,流泉更懂.
　　他们相爱了.生命因为有了爱才有价值.
　　他更加明朗豁达了,她更加健康活泼了.尽管他们没有向对方说过爱,但他们都知晓彼此的心意.
　　他们的爱是成熟爱,它普通至极,它宁静,明朗,深远,却散发着持久的光辉.它甚至是一种带有残缺的美,是胜过滔滔雄辩的沉默.
　　最高尚的爱,便是这样的爱.
　　然而正是这种爱,它在消逝之前偏偏不易让人察觉.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充满率性和野气,刀光剑影的激斗依旧无休无止,老一辈的刀客剑客消逝,年轻一辈的高手正在崛起.
　　江湖一日,山林一载.柯叶来到峨眉已近两年了.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在孤独中煎熬.冥冥之中他遇到了她,从此他的生命开始有了色彩.屈指一算,他们认识已经三个月了.
　　进入初冬的峨眉,满山的落叶,一片凄清,一片萧瑟. 很多的日子都是寒风挟雨,让人透体生凉.
　　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天空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是阴沉着.柯叶背上篮子下山卖药.这几天虽然天气不大好,但他总是忙忙碌碌的,勤奋地劳作,因为他心里有一个计划.
　　天气好的那些日子里,柯叶带着李蝶姑娘在峨眉山中四处游玩.他们在峰峦间看云,在涧谷间听泉,在空山里听鸟鸣.在她精神特别好的时候,他曾带着她一直爬到了峨眉的最高处金顶,他们在金顶上看佛光,看云海,看远处的雪山.她兴奋地说,她从来没有看过比这更宽广的世界,以后要常常来.
　　她对他说,等来年天气好的时候,要和他一同上山采药.
　　他说,他决定在山下盖一间更宽敞更舒适的屋子,以后她就可以常常来玩耍了.
　　她说,好,那等屋子盖好了,她要第一个参观,然后再邀请他到她家做客.
　　他们都笑了.
　　最后他们共同约定,来年夏天一同去看枯叶蝴蝶.

　　尽管这久天气不好,李蝶姑娘没有再来,但柯叶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他早出晚归地采药卖药,希望早日挣够买工具和材料的钱,然后在山下精心地建一栋美丽的房子,这样,即使寒冬来临,她也可以照常来玩耍.
　　柯叶迈着轻松矫健的步伐走下了峨眉.
　　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仿佛在警告那些执著的人们.
　　柯叶不知道,在远离山林的江湖中,近来赫然传言:当年的神话-----枯叶刀,就隐遁在峨眉之中!
　　黄昏的时候,天空已经飞起了微微冷雨.柯叶从山下回来了,他的步伐沉重而艰难,一步一步,踏着潮湿的泥土向山上走来.
　　柯叶走了很久才回到小屋中,他显得疲惫不堪,脸上现着淡淡的愁云.静静的坐了一阵,他才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平放在桌子上.那是一片青色的竹笺,竹笺两端有几个很醒目的暗红色小字,一头写着:枯叶刀,另一头则是:李铭争,中间还有一个图案:一把出鞘的剑!竹笺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峨眉双飞桥十月十三.
　　这是江湖中用于挑战高手的笺,一种神圣的决斗笺!今日正是农历十月十二,明日,柯叶将面临一场决斗!
　　柯叶摘下墙上的枯叶刀,轻轻地抚摸着它.它已经陪伴他十余年了,在光与影交合的死亡边缘上他们一同挣扎了十余年,多么壮丽又多么苍凉的十余年,它与他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了,有着它的陪伴,他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什么是退缩.
　　然而如今,他的生命已经有了时间最美好的东西,他的心中已有了无穷无尽的牵挂,他的体内还有那份冷傲的霸气么?他的身上还能发出那种慑人心魄的杀气么?
　　因江湖而生,必因江湖而死!
　　江湖,江湖,非人的江湖!柯叶的心中忽然迸裂出一股不平之气,江湖,为什么不能给人以喘息的余地!江湖,为什么不能容忍一个灵魂的反省,蜕变!
然而,愤怒的柯叶随之又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充满理想和抱负的冷傲青年,不也是那么咄咄逼人,没有给予任何正待蜕变的灵魂以喘息的机会么,那么草率,无情地结束了多少草莽英雄的生命么?柯叶的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惭愧,无限的悲哀.
　　渐渐地,柯叶一颗悲怆的心平静下来,他开始思考着,到底什么是真性灵?什么是真生命?什么才是真正意义的江湖?
　　夜很深了,柯叶的思绪已经飞驰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的面上开始红润起来,饱满起来,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辉,他的整身体都变得神采奕奕.他站起身来,手中的枯叶刀霍然出鞘!整个小屋只见刀光弥漫,人影飞舞,片刻间,刀已入鞘,人影坠地.小屋的墙壁上赫然多了几个刀削而成的大字:
　　真正的侠客
　　必是铁骨峥嵘
　　可以托六尺之孤
　　可以寄百里之命
　　临大节而不可夺
　　有仇亦能肝胆相惜
　　无仇则携手英雄寻醉
　　柯叶看着这几行大字，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仿佛已经懂得了潜藏于性灵中的真生命，懂得了真正意义的江湖。
　　柯叶觉得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上床睡觉，养足精神应对明天的那一战，他不能有一丝懈怠，因为他留恋的东西太多，他对生命已经充满了热爱。他想着他们之间那许多的约定，想着和她一起采药，一起看日出，看枯叶蝴蝶……
　　这一夜，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第二天，雨已经停住了，天空依然是蚕灰色的，整个峨眉灰蒙蒙一片，是烟是雾，让人辨识不清。
　　黄昏时分，峨眉双飞桥上，站立着两个颀长的身影，他们静静地对峙着。
桥的一头立着柯叶，冷静而从容的柯叶。他是那样的平静，雍容，满足，像宽宏的大海那样深邃，宁静。
　　桥的另一头立着一个年轻的剑客，一双冷峻的眼睛显示着他内心坚硬的孤傲，他手中的长剑冷雾般森然透出一股杀气。他整个人就像沉默的冰山一样岿然而立。
　　李铭争，一个江湖中刚刚崛起的年轻高手，一个剑法卓绝的剑客，为了荣誉，毫不犹豫地向传说中的神话挑战。
　　柯叶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英俊而冷傲的年轻人，觉得他很熟悉，就像十年前的自己，充满了霸气，充满了孤独。忽然，柯叶好象从剑客身上发现了点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
　　剑客一直冷冷地凝视着柯叶，他觉得很奇怪，眼前这个昔日的神话，竟然如此平凡，完全不像传说中那样被一种耀眼的光辉所笼罩，他甚至没有一丝杀气，平凡得如同一个真正的药农。渐渐地，剑客又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平凡的人，全身洋溢着一种动人的东西，柔和而强大，这种东西正在撼动自己的心灵，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被一种强大的生命所照明，所溶解，所征服。他的一颗心逐渐地收缩，他觉得自己已完全没有信心战胜眼前这个平凡而又深邃的生命。
　　就在剑客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捕捉到了柯叶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高手相争，尽在瞬息之间，剑已出鞘，人如飞鸿，剑若流星。刀已然出鞘。刹那间，双飞桥上，寒光映射，人影翻飞。剑似寒冰，奇险诡异，如倏来倏去的云，如扑朔迷离的雾。刀似烈焰，绚丽辉煌，如绮丽多采的霞光，如雪浪滚滚的云海。
　　双飞桥上，刀光滚滚，剑浪滔滔。
　　双飞桥下，流水轰鸣，慑人心魄。
　　随着激斗的延续，光影逐渐有了变化。烈焰时而气势磅礴，豪光四射，时而飘渺空灵，无踪无影。寒冰依然似云似雾，诡奇多变。烈焰的光辉逐渐变得瑰丽，寒冰的光芒逐渐地黯淡。忽然，刀光急缓，剑若寒星一闪，刹那间，光与影都停住，万物都屏住了气息。
　　柯叶的脸上现出了平静的微笑。
　　剑客的脸上满是惊惧的疑惑。
　　柯叶手中依然握着那柄枯叶刀，剑客的手中已然没有了剑。
　　长剑赫然插在柯叶的胸膛上！
　　双飞桥下的流水也突然停止了呼啸，四周一片死寂。
　　柯叶高大的身躯缓缓地到了下去，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缓缓地到了下去……
　　双飞桥下的流水还将万古不变地流着，柯叶却再也看不到了。
峨眉的冬天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雨，才歇了半天，现在又开始下起来了，天潮潮地湿湿，到处弥漫着一种凄凄切切的味道。峨眉山中，一个湿淋淋的灵魂在雨中踉踉跄跄地走着。他就是刚才的剑客李铭争，他好象迷失了自己，不知道到底要往哪里去，在泥泞的林子中跌跌撞撞，拼命地挣扎。
　　他的脑中一片混沌不清，弄不懂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使劲地摇着脑袋，为什么我明明杀了他，却如此的狼狈，如此的心力绞瘁？他的刀法明明远胜于我，他可以轻易地结束我的生命，为什么他没有？刀法，刀法，为什么他会有那么空灵，瑰丽的刀法？嘿嘿，假的，都是假的，江湖传言他是冷血的刀客，他的刀是寒冰是激流，是杀人的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李铭争倚在一棵大树上，使劲地喘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记起，柯叶临死前好象跟他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呢？他的头开始疼得厉害，好象要迸裂开来，他拼命地想，还是想不起来。然后他又隐隐觉得柯叶似乎还交给了他一样东西，于是他急忙在衣襟里一阵乱摸，最后掏出一个东西，是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他小心地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装着一个檀木雕刻而成的小人像，细一看，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他凝视着她，觉得这个女子太熟悉，太熟悉，他忽然惊呼一声：“妹妹，这不是李蝶妹妹么？”
　　李铭争一下子惊得满头大汗，头脑也清醒过来，他终于想起柯叶临死前曾问他，你可是李蝶的哥哥？他当时已经呆了，被柯叶伟大的刀法惊呆了，被出人意料的结果惊呆了，他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然后柯叶就把这个小木匣子交给了他，托他转交给他的妹妹。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李铭争就是李蝶的哥哥！
　　柯叶已经看出了他们是兄妹，他们原本就长得太像了，所以柯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慌乱，也因为如此，柯叶才会心甘情愿让那把长剑刺透自己的胸膛，成全他所爱的人的兄长。
柯叶是伟大的，然而柯叶也是无比残忍的，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毁了一个美丽的羸弱女子的一生。然而，柯叶别无选择。决斗，生或者死。江湖，就是这样。
　　李铭争静静地立在雨中，他明白了，为什么柯叶没有杀他？明白了为什么这几个月来，妹妹的身体变得这么健康？为什么她每隔几日就往峨眉山跑？为什么她整日洋溢着幸福的欢笑？而这一切，是他以前不敢奢望的。
　　雨越下越大，瓢泼一般击打在李铭争身上，这雨，也像是一个湿淋淋的灵魂，在拼命地控诉眼前的罪人。
　　柯叶啊柯叶，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太残忍了，让我独自承受这份罪恶，让我如何去面对我那可怜的妹妹。李铭争的心里涌出一阵惨笑如泣的感觉，他忽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整个峨眉都在啸声中颤抖！

　　几天后，柯叶的小屋旁的空地上，多了一座新坟。

　　李蝶坐在自己的小屋中，听着窗外潇潇的冷雨，从早晨听到中午，从中午听到黄昏，听到黑夜。窗外的世界，凄凉，凄清，凄楚。她的心仿佛变成了一口井，黑而幽深。遥远的童年，爹爹因江湖决斗而死，妈妈则为爹爹殉难，哪个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她所爱的人也因决斗而死，她知道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缕阳光已经消逝了，她的整个世界都浸在了无边的黑暗中，浸在了无尽的冰冷中。她懂得了为什么雁声会把高天啼冷？芦苇会哀泣？寒风会流咽？溪流会低诉？天会愁？日会黯？她已经不再流泪，她的泪早已流尽了。她的记忆像水墨一样，经过冷雨的淋漓，已经变得苍白无力，毫无意义了。她的一张脸变得更加清瘦了, 瘦得叫人心碎……
　　她面前的桌子上，总是放着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木匣子旁边，还有一块白色的手绢，这是她从匣子里取出来的，手绢上有几行小字：
　　当我死去，请
　　为我采摘一朵
　　贞洁的白花
　　我已不怕被人窥见
　　我的多情
　　只因我的生命有你
　　我不再孤独

　　她依然每天痴痴地望着远方，朝着那堆坟的方向，想着那打在坟头的雨点是不是又多了起来，坟前的那一束白花是不是已经萎落……

　　一年后，小屋旁的空地上，又多了一座新坟。上面刻着：柯叶之妻李蝶之墓。
　　两堆坟前，每天都会摆着两束新鲜的白花。
　　一个年轻人在小屋中住了下来。他每天都要到很远的山野里采摘白花，然后送到坟前，告慰两个孤寂的灵魂。在许多凄风苦雨的晚上，他都会对着小屋墙壁上那几行大字出神，从黑夜一直到天明，陪伴他的，唯有那盏寂寞的青灯。
　　又过了一年，住在小屋的年轻人离开了，他带着一种神圣的情感离开了。
　　坟前的白花渐渐枯萎了。以后的每年，只有清明的时候，坟前才会再有新的白花。

　　十年后，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叫作“枯叶蝴蝶”的剑客，他的剑法辉煌而瑰丽，飘渺而空灵。他的身上洋溢着一种动人的东西，坚毅，自信，宽宏；他的身上透着一股亲合力，凝聚力，感召力，他能够与敌人惺惺相惜，化干戈为玉帛，能和朋友肝胆相照，不醉不休；他热心于救助贫弱，铲除*恶。他的生命绚丽奔放，热烈而瑰丽。
　　不久，枯叶蝴蝶的声名开始震动着整个江湖，不仅因为他绝世的剑法，更因为他的英雄品格。他的荣誉不是因决斗而得，不是因践踏生命而得，而是因热爱生命，珍惜生命而得。他的剑下沾满了天下无义丈夫的鲜血，却不曾留有草莽好汉的亡魂。他的侠义逐渐变成了一面光辉的旗帜，指引着江湖的方向。
　　因为他游弋江湖，侠骨峥嵘，人们便称他为游侠。刀客与剑客为争夺荣誉仍然还在进行野性的决斗，毫无内容的决斗，挑战和被挑战，追捕和被追捕。但是随着游侠在江湖中不懈的传承着儒道的文明，江湖间草莽的决斗开始显得苍白无力。江湖中的人们渐渐懂得了热爱生命，珍惜生命。
　　从此，侠客这个称谓在江湖中大放异彩，而刀客与剑客的时代则渐渐消逝了。
　　后世的人们可能已经将“枯叶蝴蝶”遗忘了，将那个改变荒蛮寂寥的江湖的游侠遗忘了。但也还有一些怀旧的老人门们偶尔会提起他的英雄故事。他们中有的人说，他其实是个寂寞的人，他终身没有娶妻，孤独一生。而有的人则说，他娶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过着幸福的生活，因为他早已悟出了生活的真谛。他们互相争辩着，各不相让，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的说法，那就是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游侠都会到峨眉山去祭奠他平生唯一的知己和亲人。
　　峨眉双飞桥下的流水万古不变地流着。
　　双飞桥附近的小屋依然还在，空地上的两堆坟在一处洼地上占起，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坟头褐红色的土里长满了白色的小花，花儿在微风中摇拽。每年清明的时候，坟前便会有成群的五彩斑斓的蝴蝶迎风飞舞，盘旋逗留，聚集三日始才离去，谁也不知道它们从何处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全文完）

后记:

这是我的第一部小说，也是毕业前作为留念的一点小东西。
　　毕业之际，本想写点纪念性的小文字，但我又是一个特别懒的人，不喜欢去整理那些零乱的记忆。四年大学时光，有欢笑也有泪水，有许许多多值得珍藏的东西，我实在不愿意将他们从记忆深处抽离出来，这样会增加我的离愁和留恋，就让它们潜藏起来吧，等到心境平和的时候，再去打扰它。
　　在写毕业论文期间，无聊的时候，突然想起写一点时间和空间都比较遥远的东西，写什么呢？想来想去，算了吧，俺一个学工程的小子，写啥都没有那个水平。偶然有一天，看了徐迟先生的一篇写枯叶蝴蝶的小短文，觉得很美，透着理性的味道。我突然生出写一篇武侠的怪念头，一篇散文式的武侠小说。我从小喜欢看武侠，但看多了就腻了，觉得千篇一律，冗长繁琐。后来又喜欢读散文，喜欢它随意，朦胧，优美，是一种心情渲染后的图画。于是我常常幻想，武侠+散文=？是一首怪诞的诗，还是别的什么。说写就写，结果一写就半个月，原本想弄个短篇就行了，谁知一下子跌进去，搞了个中篇，郁闷。
　　刚写好就开始忙答辩，现在答辩终于过去了。这几天才抽出时间将文字打出来，虽有点累，不过也乐在其中。
　　我把它送给同窗四年的六个宿舍兄弟，还有最真挚最铁的死党“九塑五庸”（呵呵，俺是老四），谢谢他们四年来给予了我最真诚的友谊，他们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 本帖最后由山窗幽竹于 2008-7-30 23: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