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婆

慕隐

家婆



      家婆的“家”，岳西方言里读“gā，嘎”，平声。家婆家婆，自家的婆，比普通话“外婆”拉得更近，显得更亲切。从小到大喊了二十八年的家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喊了。
   上星期一个极其平常的早晨，家婆走了，没来得及和儿孙告别，没留下任何一句简短的话，就因高血压突发脑溢血，在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悄悄走了。现在想起来那天早上，下着小雨，一层薄雾笼罩着汤池的田畈，久久不散。曾有诗人说雾是舍不得离开大地的云，家婆呀，雾尚如此，你又怎么舍得离开我们。
    在我两岁，或许只有一岁多的时候，家公身患癌症辗转合肥及芜湖几大医院，终因不治还是先走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死人意味着什么，棺材与床又有什么区别，但是昏暗的堂屋，烟雾氤氲缭绕，几盏油灯寸把长的火苗摇曳飘忽，嘈杂的人群，还有那似乎从未停止过呐喊的鞭炮声，特别是母亲及众多亲人围着那黑黑的棺材撕心裂肺的哭，让年幼的我感到深深的恐惧，趴在母亲的大腿上也跟着大哭起来，任母亲怎么哄也哄不好。
    从那以后，我只要看到家公的相片，看到家公的眼睛，就有种莫名的害怕，没来由的。晚上偏得要家婆把墙上家公的遗像取下来，背面对外，让家公面壁，肯定没有眼睛在看我，才乖乖的缩进被子里睡觉。这一习惯，一直持续到我很大很大，大到不再有寒暑假，不再因逃避家务和父母的打骂，一遇放假就选择到家婆家长住为止。家婆说，家公这短命的，走了走了，临走还把我家宝给吓坏了。
    家公走以后，舅舅顶了家公的替，搬到城里上班并定居，家婆坚持留在了汤池老家，侍候田地，守着老屋并帮忙带着孙子孙女外孙。这一守一带就是二十多年，家婆任劳任怨，从没说过让哪个儿子、女儿领走小孩的意思。经常是家婆上午到龙井上边的山上砍柴，下午回来还要带六个孩子，田里地里也不见耽误。
    如今家婆最小的孙女，我最小的表妹也已上六年级；而当年两岁的我，今天孩子也快两岁了，可惜还在吖吖学语，家婆还没来得及听她喊一声“老婆”（方言，曾祖母的意思）。我想家婆是感到遗憾的，毕竟又是一代人。
    最后一次看见家婆，是在一个月前，因为有事路过汤池街，恰逢家婆从拖拉机站洗澡回来，大老远的看见我们，三步并做两步的撵我，我只得停下来，不是我想跑，我实在不想麻烦她老人家。家婆拽着我胳膊，拉我到家里去吃饭，去歇。我说有事，忙，不能歇，马上就走。拉扯了一会，家婆没得法子只得放我们走，但是从口袋里，摸出个红色方便袋一层层打开，从里面掏出用皮筋裹得紧紧的一把钱里，抽出个红纸包硬塞到我手上。说知道我肯定来去匆匆，她早有准备，把包给宝的红包随时放在身上。又是一个宝，这次已经不是我了，是指我的女儿。
    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家婆会在一个月后悄悄的走了，那一刻她拽我的手那样有劲，脸色红润，快言快语，健康着呢。关灯的时候，我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又圈，怎么也无法相信里面躺着的是家婆。直到出关时，听舅舅哭泣着朗诵他匆匆写就的《妈妈》，像线一样把家婆劳累、清贫、大度、善良的一生串成一串提溜出来，当朗诵到最后：“妈妈，我的妈妈喂，我爱你！我会用一生去怀念你！”，舅舅已经泣不成声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用额头撞击地面。任坚强如我，也忍不住跟着嚎啕大哭起来。现场哭声一片，道士及乡亲纷纷上前拉开我们，给家婆让出一条进山的路，去天堂的路，和家公团圆的路。
    我想舅舅忘了写一条，家婆是寂寞的。

云梦

一份亲情，娓娓道来。一个寂寞的老人，用瘦弱的双手，支撑起一个家。愿她在天堂，不寂寞，快乐的。